與黃山君道別后,墨畫下了山,在山下的小仙城中,花了些靈石,請人去給黃山君修廟,并且讓人時常,給山君送點供品,免得它天天挨餓,餐風(fēng)露宿的。
雖說本命神像找到了,香火信仰的事黃山君也看淡了。
但不能餓肚子!
人是如此,神明也是一樣。
做完這一切,墨畫又轉(zhuǎn)頭看了眼枯山,心中默默對黃山君道了句珍重,就乘車離開了。
離開枯山后,距離太虛門,還有一段路程。
墨畫則坐在車內(nèi),閉目養(yǎng)神。
馬蹄聲滴滴答答,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山林陰森,四周一片死寂,空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和煞氣。
墨畫緩緩睜開眼。
自從犯了命煞,他對“生死”,“煞氣”之類的氣息,就十分敏感。
此前遇到煞氣,他還要動用神識感知一下,或是動用算力,推衍一下。
現(xiàn)在因果層面的煞氣,便如“氣味”一般,墨畫幾乎單靠本能,就能嗅到。
墨畫掀開車簾,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貧窮的村落,房屋凋敝,有生活的痕跡殘留,但已經(jīng)一個人都沒了。
空中血氣已經(jīng)被山風(fēng)沖淡。
但死煞之氣彌漫。
墨畫不用掐指,不用推算,幾乎一瞬間,一幕幕畫面便浮在眼前。
他的眼睛,似乎能清晰地看破死亡的因果,看到世間的痛苦和絕望。
魔修在殺人,在吸血,在煉尸,在剔骨扒皮。
無辜的修士,在掙扎,在反抗,在痛苦中絕望。
這一幕,呈現(xiàn)黑白之色,但又沾著血跡。
墨畫微微嘆氣。
他繼續(xù)乘著車向前走,沿途又有幾個村落和山寨,杳無人煙。
甚至途徑的一個,曾經(jīng)還算熱鬧,煙火氣十足,墨畫此前還逛過街,吃過面,看過雜耍的小仙城,如今也成了一片廢墟。
墨畫神情微微黯然。
這就是血祭的災(zāi)劫……
荒天血祭大陣開啟時,需要祭壇,作為血祭的節(jié)點。
孤山城的祭壇,被墨畫廢了,小漁村的祭壇,也被墨畫毀了。
因此,這兩處的修士,都在血祭之災(zāi)中幸存了下來,并沒有什么死傷。
但墨畫不可能拔除掉所有祭壇。
有人幸存,也意味著有人在死。
眼下這些仙城和村落,遭逢劫難,大量無辜的修士,在血祭之災(zāi)中,被魔修折磨和屠殺后,一身血肉和滿心的絕望,獻祭給了祭壇。
這些修士的聚居地,也就淪為了廢墟和無人的村落。
這些人,是一條條人命。
但因為他們都是底層修士,窮苦而卑微,所以大家只不過傷感一下,便算過去了。
有些人更是連傷感都不會有。
因為他們能看到的,只有道廷司卷宗上,枯燥而冰冷的數(shù)字。
甚至很多死去的卑微散修,都不會被納入死亡的統(tǒng)計。
真正在天地大災(zāi)大劫中,承受痛苦,絕望,和死亡代價的,是默默無聞的“大多數(shù)”。
他們活著的時候,默默無聞。
死了之后,更無一絲聲響,就這樣無聲無息,埋沒于山林百草。
墨畫目光悲憫,有些無奈,也有點無力,末了嘆了口氣,喃喃道:
“還是……不夠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只有一直變強,變得足夠強,才能改變修界格局,乃至天下蒼生的氣運。
墨畫仰頭看向浩蕩蒼茫,高遠無盡的天空,怔然失神。
……
離開枯山,馬車行了一路,半日之后,最終回到了乾學(xué)州界。
但墨畫沒回太虛門,而是先去了一趟癸水門,果然如他所料,在癸水門,找到曾經(jīng)水獄門的長老,于滄海。
經(jīng)水閻羅一事后,于滄海為了避風(fēng)頭,暫留在顧家休養(yǎng),后來墨畫就沒過問,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于滄海竟成了癸水門的長老。
于滄海見了墨畫,也有些意外,而后嘆道:
“有顧家背書,顧典司引薦,我便入了癸水門,做了長老了?!?
“癸水門曾經(jīng)的高層,被道廷清洗了一遍,剩下的也大多都不知我的來歷,只以為我是道廷司安插的‘眼線’,倒也不太敢得罪我,不會深究我的過往。”
“癸水門的傳承,大多得自水獄門。我教起來,也得心應(yīng)手,這個長老做的也不難?!?
墨畫又問:“小順子和小水子,是你去收的?”
“是,”于滄海點頭,“這兩個孩子,我總要放在眼前才放心……”
“將來他們?nèi)裟馨萑雰?nèi)門,做我的親傳弟子,那我便可謂是名正順地,將水獄門的傳承續(xù)了下來。”
“我也可以算是,此生無憾了。九泉之下,對列祖列宗,也有了交代?!?
說到這里,于滄海嘆了口氣,對墨畫拱了拱手,“這一切,都還要多謝小兄弟。于某,感激不盡?!?
墨畫點頭,沒說話。
于滄海起身給墨畫斟茶。
墨畫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突然道:“水獄禁匣,在我手里。”
于滄海渾身一震,茶水灑了一手,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墨畫。
“水,水獄…………”
墨畫點頭。
于滄海失色。
他之前抱著萬一的念頭,猜到這匣子,可能在墨畫手里。
但他也只是這么一猜,沒真敢這么想。
可不曾料到,這水獄門傳承不知多少代的至寶禁物,竟真的落在了墨畫手里。
而且,喝一口茶的功夫,墨畫就這么當(dāng)著他的面,簡單直接,隨口給說了出來。
于滄海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攥著拳頭,目光渴切,顫聲道:
“那……”
墨畫搖頭,“現(xiàn)在不能給你?!?
于滄海的臉上,涌起深深的失落,眼底有難掩的不甘,以及一絲憤怒。
可抬頭看到墨畫那平靜得深不見底的目光,于滄海一腔激憤,瞬間消散無蹤。
于滄海長嘆一聲,臉色灰敗。
墨畫淡淡道:“你心里應(yīng)該明白,這個東西,我給你,你也拿不住。稍有風(fēng)聲泄露,便會給你,甚至給小順子,小水子,乃至整個小漁村招致殺身之禍。懷璧其罪的滋味,你應(yīng)該體會過?!?
“不過,這本就是水獄門的東西,”墨畫道,“我可以給你,但不是現(xiàn)在。”
于滄海一怔,灰暗的眼眸中,露出一絲神采。
墨畫道:“哪天你能修到羽化,有資格護住這匣子了,我便將它給你?!?
于滄??嘈?,“我本資質(zhì)駑鈍,又在追殺中,傷了根基,這輩子恐怕都摸不到羽化的邊,怎敢有此奢望?”
“那是你的事。”墨畫道。
于滄海一臉苦澀與無奈。
墨畫想了想,覺得是有點難為他了,便道:“小順子和小水子修到金丹也行。到時候,我把匣子給你?!?
于滄海肅然點頭:“好?!?
金丹雖然也難,但相比羽化,已經(jīng)簡單不少了。
而且,將小順子和小水子培養(yǎng)成才,本也是他的宿愿,與墨畫的要求,并不沖突。
唯一的問題是,墨畫會不會食。
于滄??戳艘谎勰?,沉思片刻,心中感嘆。
別的不說,至少目前看下來,這位墨公子的品行,是肯定值得信任的。
他對自己,對于家,對水獄門,都有大恩。
退一萬步說,他若真想貪墨水獄禁匣,根本不必開口提這件事。
哪怕他真的執(zhí)意不給,也沒什么好說的。
以他如今的聲名,和在太虛門內(nèi)獨一無二的地位,哪怕是硬搶,甚至是暗中想辦法弄死自己這個金丹長老,殺人滅口,其實也都不費什么力氣。
他沒暗中弄死自己,能當(dāng)面跟自己坦誠地說這件事,還答應(yīng)以后將禁匣還給自己。
已經(jīng)是給自己這個破落宗門的長老,足夠的尊重了。
而且,這也是一份“恩情”,更是一個“盼頭”。
想通了這一點,于滄海長長嘆了一口氣,心中平和了許多,也生出了許多感激。
他起身,深深行了一禮,鄭重道:“多謝公子大恩大德,保我水獄門道統(tǒng)?!?
墨畫見于長老目光真誠,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