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獨自走在通仙城的街道上。
周遭人來人往,兩側(cè)坊市櫛比,車如流水,喧鬧不息,不過十年沒回來,整個通仙城,又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跟五品乾學(xué)州界這等大州界,自然沒辦法比,但在二品州界中,已經(jīng)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繁華了。
很多建筑都重建了,大多街道,已經(jīng)變了樣,房屋也新了,很多檐壁款式,都十分精致。
墨畫看著十分陌生,只能放開神識,憑借著記憶,隱約找著回家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墨畫便走到一個小院面前,抬頭看去。
這是整個“繁華”的通仙城中,最不繁華,甚至可以說是最“簡樸”的院子。
簡樸得和墨畫記憶中一模一樣。
宅子外,擴了個院子,周遭籬笆圍著,院子里擺了幾張缺角的八仙桌,八仙桌前,搭幾個木凳。
門前掛著個招牌,“柳記食肆”幾個字隨風飄搖。
這是他娘親開的食肆,也是墨畫的家。
墨畫心底一瞬間,仿佛有股暖流淌過。
他腳步放輕,緩緩走進家里。
此時不在飯點,院子里沒客人,安靜得很,只有柜臺前,一個熟悉親切,但又朦朧而陌生的女子身影,正在收拾著東西。
墨畫眼角微潤,聲音清朗,柔和道:
“老板娘,來碗牛肉面?!?
“好,要稍等下……”
女子聲音溫婉如水,可話說到一半,她卻忽然一怔,覺得這客人的聲音有些耳熟,忍不住轉(zhuǎn)過頭一看,便見到了一個容貌如玉般白皙,又如清風般溫潤的少年。
這少年有些陌生,但又有一股骨肉相連的熟悉。
尤其是那張如畫般的臉,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知夢見過多少遍,不知牽掛過多少回。
怕他餓了,怕他瘦了,怕他餐風露宿,怕他受人欺凌,怕他遭人冷眼,怕他不知何時回來,更怕他再也回不來,怕再也見不到自己這個孩子……
淚水不知不覺,朦朧了雙眼。
柳如畫顫聲道,“畫……畫兒?”
墨畫心中微酸,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娘……我回家了……”
柳如畫心中一顫,淚水溢滿了雙眼。
……
幼時的院子里。
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各式糕點,清甜的酒釀,全都是墨畫小時候最愛吃的。
墨畫已經(jīng)算是見過“大世面”了,在太虛門,尤其是在顧家吃年宴時,嘗過不少珍饈美味。
但無論何時,他還是覺得,只有娘親做的飯菜最好吃。
這既是因為柳如畫廚藝好,做的膳食本就好吃,同時也是因為這些飯菜里,蘊含著世間獨一無二的心意。
這也是墨畫,時隔了十年,都不曾嘗到的味道。
他心中溫暖,吃得香甜。
柳如畫就坐在一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端詳著墨畫。
他的兒子長大了,長高了,盡管面容還有一絲少年的稚嫩,但已經(jīng)脫胎換骨,有了如白玉,如明月,如清泉般俊美的容貌和氣質(zhì),目光清澈,又透著深邃。
通仙城的修士,常說他這孩子,是“仙童”下凡。
但現(xiàn)在,這個下凡的“仙童”,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仙姿道骨的少年了。
柳如畫看著墨畫,心中既歡喜,又后怕。
她怕這一切,跟之前一樣,又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一旦夢醒來,畫兒就又不見了。
自己那個牽腸掛肚的孩子,更不知在何處,辛苦修行,艱難求道,歷經(jīng)兇險殺機。
自己除了牽掛,什么也做不了。
因此柳如畫根本不敢眨眼,一雙溫柔的眸子,一直放在墨畫身上。
哪怕這只是一場夢,她也想在夢中,多看自己的孩子幾眼,看著他長大,到底是什么模樣。
就這樣,一直看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晚,火紅的晚霞,照進了院子,鋪在了地上。
柳如畫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墨畫的身影還在。
這一切不是自己在做夢,自己的兒子真的回家了,柳如畫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內(nèi)心更是喜不自勝。
娘倆坐在院子里,聊著乾州求學(xué)的瑣事和趣事。
一直到夕陽落山,院子外傳來腳步聲,一道渾厚的男子聲音響起
“這個點怎么打烊了,來客人了么……”
墨山扛著一只裝著妖獸骨肉的儲物袋,走進院子,抬頭就看到了正在大快朵頤的墨畫。
墨山有一瞬間的失神,恍惚間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周遭的景象,模模糊糊,也都有些不真切了。
待定了定神,看清四周,又看了看墨畫,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墨山的臉上,頓時泛起喜色。
但他為人沉穩(wěn),也不太善表達,只是沖著墨畫點了點頭,道:
“回來了?”
墨畫笑了笑,點頭道:“嗯。”
墨山松了口氣,仿佛肩上的擔子,心中的牽掛,都輕了許多,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
之后一家三口,就圍坐在院子里吃飯。
這一幕,跟墨畫小時候一樣。
只不過,此時的墨畫,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靈根一般,修為低下,只能畫幾枚陣紋的小散修了。
“我每年都寄信回來,爹,娘,你們沒收到么?”墨畫一邊吃著牛肉,一邊喝著果酒,一邊開口問道。
“收到了,你娘都好好收著,沒事就拿出來看一眼……”墨山道。
“那你們沒給我回信么?”墨畫問道。
他在太虛門里,年年寫家書,年年等回信,結(jié)果一封都沒等到。
墨山微怔,輕輕嘆道:“你娘……不讓回……”
墨畫一愣,“為什么?”
墨畫看向娘親柳如畫。
柳如畫眉眼間有些欣慰,又有些黯然,柔聲道:
“你能拜入乾州的大宗門修行,將來前途無量,以后若是……能謀個堂皇的出身,便不必理會我們,我和你爹……不想拖你的后腿……”
散修出身,多少有些不光彩。
很多散修天賦好,有了前途之后,為了與不光彩的過去“切割”,便將自己的姓名和出身都改了,改頭換面,以求飛黃騰達。
因為真正的世家子弟,往往都對散修心生鄙夷。
很多歧視,嘴上不說,但在心里卻根深蒂固。
將來若要議親,“散修”這兩個字,無疑等同于“泥腿子”,出身低鄙,十分不招人待見。
而若是要入贅世家,那自然而然,也要與這個出身,徹底隔絕。
正因為有這些顧慮,柳如畫才忍著思念之苦,不愿給墨畫寫家書。
她不想拖累墨畫。
墨畫心中感動,又十分酸澀。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
“爹娘,你們放心,在宗門里我人緣很好,大家都喊我‘小師兄’?!?
“宗門之外……”墨畫目光傲然,“即便天才再多,也向來只有我看不起別人的份,沒人敢看不起我?!?
“四宗八門十二流,乾學(xué)天驕如林,在我面前,也沒一個能抬得起頭來……”
墨畫神情堅毅,甚至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
墨山和柳如畫張大嘴,神情有些震驚。
他們沒想到,自己這孩子,外出去大州界求學(xué)游離了一遍,竟然也學(xué)會說大話了。
明明他小時候,又誠實又謙遜。
若單純只說天賦好,人緣好,柳如畫二人倒不意外。
畢竟墨畫從小,就白皙可愛,人見人愛,在通仙城里,沒人不念他的好。
但讓乾學(xué)所有天驕,都抬不起頭……實在吹得太離譜了。
乾學(xué)州界,那可是五品的大州界。
五品州界里的修士,得是何等修為?
世家和宗門的臺階得有多高?
他們培養(yǎng)出的弟子,靈根得有多好,天賦得有多驚人?
恐怕真得是仙人下凡,才能壓得住他們一頭吧……
柳如畫看著墨畫,神情有些復(fù)雜。
墨畫有這種“自信”的氣度和傲氣,她心中欣慰。
她也知道,墨畫說這種大話,是為了安慰他們,心中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