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是覺得我是誰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嗎?十二年……我在堅持什么?你覺得我在堅持什么?我以為,你會明白?!?
他的手動了又動,話還是沒能忍住。
“阿梔。這條路血腥殘忍如斯,容不得善良與純粹,不值得你付出全部?!?
她揚(yáng)起頭,注視他灰暗的眼睛,“我和你說過,我很害怕。但其實不是幾個月前,在七年前魏國關(guān)隘,我就覺得我是要下地獄的了?!?
藥爐冒出了咕嚕聲響,濃厚藥味覆蓋過來,卻救不了任何過去。
“我常聽你們這些學(xué)法家的說利益交換的道理。三千換二十萬,不虧。只是你同樣看重的結(jié)果,我卻不敢說保證得了什么了。還是說,你害怕了?”
李賢的聲音不知道怎么就忽然緩和了下來,“我膽小如鼠,卑劣如昨,自然害怕……”
我怕這樣的結(jié)果會危及你性命。這句話,他說不出口。
她感到收束的力度在她腰間變小,于是想乘機(jī)將他推遠(yuǎn)些,“難怪墨柒用盡說辭也想要我放棄。難怪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去云游四海,原來你也一直都不相信……”
“所謂良藥治世??晒魉鶠橹两瘢D弱已死,姚賈失勢,齊楚不平,臣不曾見到什么療效?!?
“趙嘉歸秦,項氏臣服,李左車如今更是你阿弟,這些你都看不見?”
只見他尋了個座案,坐了下來,頭側(cè)著一邊,聲調(diào)抬高,“公主的成效自然是有。你決心要赴楚守寡,你我知道那不是個太平之地。如此,臣為自保將蜀作為回折之地,如何不可?”
說到這里,冬日寒氣無限度侵襲,連四周的藥味變淡了許多。
她眼神從不忍到質(zhì)疑,最后徒留冰冷。
“你看著我說,你做這些只為自保,絕無難之隱?!?
他顯然頓住,三年后,一切塵埃落定,上蔡孤?;牟輩采?,她便會明白,今日決絕的含義。
片刻,他說:“我一個眼盲之人,公主何苦強(qiáng)人所難?昔年用在韓非身上那顆屏息,又用給了誰,公主不會不明白。”
劉盈用掉了那顆藥,劉邦就隔著這間房。
呂澤與沈枝從蜀地而來……
她感覺眼前穿黑袍的人是如此面目可憎。
許梔最后一點的耐心被耗盡。
她何苦要將這可憐微薄的希望寄托在這么一個本就邪惡的人身上?三番四次的背叛,若有若無的忠誠。
是啊。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麻木伴著冬風(fēng),覺得這一切早該結(jié)束了。
殺了他吧,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算計著秘密,提心吊膽、擔(dān)驚受怕過活。
她不愿再與他多說。
“藥我會再尋,你,好自為之。”
寒風(fēng)入戶,他手背一涼,冰涼溫潤的玉觸過。
李賢忽覺不甘心。
上一世,他后悔在最后關(guān)頭專營權(quán)勢。
這一世,他后悔在一開始出現(xiàn)時表現(xiàn)得太過真誠。
如果她在最開始能算計著靠近他,會否要比信任來得更好?
權(quán)力、忠誠、孝道、盟誓,沒有一樣在生命最后他擁有。
河圖洛書也罷,扁鵲的藥也罷,甚至墨柒,長平之戰(zhàn)……這世上太多的秘密要被他帶進(jìn)墳?zāi)埂?
他最不甘心的。還是她。
只可惜,創(chuàng)傷應(yīng)激過度,還要趙高提醒,他才敢去回憶――他虧欠的、愛上的,一直都是她而已。
他幻想過下輩子,只不過這一世都是他偷來的,何談有來世……
他倏爾抓了她的袖。
許梔心事重重,一邊思索著怎么讓屋外的殺手下手快一點,一邊安撫著自己……很簡單的不是嗎?只需要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咽氣,那么趙高必斷一臂膀,那么這個世上她身份的秘密再沒有人知道。
她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也如此虛偽,可她不容許背叛,她再也經(jīng)受不住任何的背叛,接二連三反水,該她殺他殺得心安理得……
早該如此。
她再次提醒自己。
她這么想著,走著,卻根本沒來得及邁出門,猝不及防被他這么一拽,男人的下顎就這樣抵在了她頸窩,她這么順勢坐到了他膝上……
要他性命之前,允許臨終關(guān)懷。她想,便沒在第一時間推開他。
哪知李賢會在她即將說話前一秒,立即扣住她后頸。
那雙狐貍樣的眼在她眼前驟然放大,她清晰看見他眼仁,灰色的,暗淡的,墜浮死氣,了無生機(jī)……
她不曾細(xì)問過他,為什么過了快三個月,黃石公也找了問過了,眼睛怎么會變成這樣。她都決定要殺他了,還管得了這個……?
窗頁拍動,仿佛多年前的雪風(fēng)忽從古霞口懸崖之上吹來。
那時他緊緊拽住她說,“你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她心臟某處傳來一陣痙攣,痛?是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