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恐怕早就想要公主出宮,只是我想不明白陛下為何不直接明?”
“父親可以直,可皇帝不能?!痹S梔摩挲著燈柄的紋路,“對父皇來說,我失去的權(quán)力斷然不能附加給他人,更何況,李賢,他是李斯之子?!?
“可李監(jiān)察說如果公主答應(yīng),他一定排除萬難……”
許梔不避諱,“那就看他能拿什么和父皇交換,怎么去說服李斯。”
“公主不可以保持現(xiàn)在的身份嗎?”
她擺擺手和她說,“阿枝,這和七年前全然不同了。我不希望我與李家最初建立的關(guān)系,卻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鬧得不愉快。好不容易走到現(xiàn)在……如果姻親關(guān)系能加固這一條紐帶,我愿意接受?!?
許梔沒有說是李賢。
外之意,只要是能獲得政治力量,她不再抗拒。
――我賭不起。
這是她和李賢說的話。
她默了默,抬頭看著圖文,“我曾為了一個人犯了許多不能犯的過錯,這是我的責任,我該去修復(fù)這些裂痕。”
沈枝沒太清楚她指的是李斯并不支持扶蘇這一政治事件。
沈枝想了想,終于明白嬴荷華的轉(zhuǎn)變來自于那個黃昏。
她在意上陳平信中所述。
“公主是擔心那些方士說陛下求仙藥于東海,那個出現(xiàn)的仙師實則是六國之人有意為之……”
“平定下來的土地,不一定平穩(wěn)。大秦的江山,我不允許任何人損害它,任何人都不可以。”
她綽約纖瘦的身影被飄搖的燭光映到墻上,與那卷草紋壁交相輝映。
好像歷史涌動的平原上突起的異數(shù)。
與此同時,他們聽到了前殿的聲音。
嬴政看到他女兒這么披著件白絨斗篷站在雪地。
他們的面前是已經(jīng)變成灰燼的火堆,這些草木灰在地上綿延,盤踞,像是一條長著利爪的黑色長龍,又好像是劈開了黑白的太極圖。
火堆已經(jīng)滅掉了。李斯見旁邊擺著水缸,李斯以為,這是嬴荷華被關(guān)了這么久,給關(guān)得精神不正常,居然想出這么個愚蠢的辦法引嬴政見面。
她愣了一下才跪下來,“……不知父皇深夜蒞臨,荷華拜見父皇?!?
滿頭灰。
嬴政蹙眉。
他倒是希望她女兒是故意設(shè)計要引他來,如果她如同從前為張良求情那樣掉些眼淚,再說些保證乖乖待在咸陽不惹事的話,他大概真會解除了她的拘禁。
但嬴政卻見到她眼里充滿了驚慌失措。
嬴政見她這么一身打扮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彼時就聽鄭璃的女官說小公主在宮里造紙,組裝板凳,躺椅等一系列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時候,她尚小,現(xiàn)在如何還會在朝臣都說她頗有野心的時候做出這種行為?
“你又在做何實驗?”
她振振有詞,“草木灰和豬油加在一起可以做肥皂。肥皂有極強的清潔力,可以把衣服上的許多污垢都洗干凈。我拿了一部分給母后的宮人,她們說效果很好?!?
……
她雙手捧著塊灰色的塊狀物,如是在進獻一樣珍寶。
“這就是你這幾個月以來想給朕說的?”
嬴政沒叫她起身,聲音像浸了寒潭水,平靜得聽不出波瀾,卻讓殿內(nèi)的空氣驟然凝住。
侍立的宦官垂首盯著青磚縫,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見她仍維持著叩拜的姿勢,嬴政終于微微傾身,冕旒珠串輕輕晃動,投下的陰影恰好覆在她背上。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威嚴的怒意,“這就是你反思的成果?”
李斯在一旁也不敢出聲。
漫長的沉默之下,連雪花都落到了她的發(fā)上。
人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
李斯算計了半天,想了又想,要置身事外,最好能把自己和兒子從父女二人之間的暗流涌動中扯出來。
但偏偏看到了一抹亮色,紅瑪瑙耳原來是嬴荷華的。
李斯早就要給李賢娶妻,他先拿兄長未娶的由頭搪塞,后來……說來也挺好笑,那時候王綰還活著,他那小女兒一聽說廷尉李斯宴請,大概是要帶她來李府見一見李賢,她一連哭了半月,說看見他兒子就做噩夢,后面甚至想辦法躲去了嬴荷華的芷蘭宮。
姚賈裝死一向有板有眼,借著酒醉胡亂語,說與賢侄相配者世上難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