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修明的胸口開始大幅度地起伏。
一個人在生死的一瞬眼前會走馬燈樣閃過一生——這到底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又是誰傳出來的?真的有人有過確切的瀕死體驗,然后活下來并傳達的嗎?
玉維真不太清楚,不過他想,宮修明會清楚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去欣賞他復蘇的掙扎。他好像要從這一身皮囊里掙脫出去,去求得一個靈魂的釋放與自由。真可惜啊,肉體凡胎。
玉維真就這樣冷眼看他恢復心跳、恢復呼吸、恢復五感。從游魂一縷……從一串被拉出回收站的數(shù)據(jù),回到人間。
宮修明睜開了眼睛。
“晚上好,宮先生?!?
這次他好像終于學會了一點,沒有長久地沉默下去,啞著嗓子回道:“晚上好?!?
明明他喉嚨的傷剛剛應該一瞬間被修復了,聲音還是嘶啞得如同被暴力磋磨過一樣。玉維真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問:“啊……看來這次是記起來不少東西。我們從最簡單的開始,宮先生,你記得你的名字嗎?”
“……”
又是沉默。
沒關(guān)系的,事情的進展不總是順利……事實上,多數(shù)時候總是不順利。玉維真很有耐心,一次不行,就再試一次。
他可以等。
在這陣熟悉的沉默中,他又再次抬起手腕,想看一眼他的表。
“……玉聞。”
……什么?
玉維真愣了一瞬。
他的眼神又落回到了他身上。
他在這一秒居然有些笑出聲的沖動,沒好氣道:“我問你叫什么,不是我叫什么……想起這么多嗎?還是只想得起這么多?”
那可真是,太久太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
“玉聞?!?
帶著氣聲的,虛弱又篤定的一聲,關(guān)于“名字”的呢喃。
這個名字好像一個開關(guān),把玉維真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壓掉了。他沒有再試圖折磨宮修明——他當然也自認沒有折磨他,只是一些必要的小實驗而已。
反正男主又不會真的死掉。
他們又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玉維真在等他恢復基本的行動能力,還屈尊給他倒了杯水。畢竟通過刑訊手段讓這個脆弱的新生兒開口也太不人道了,等他們能夠好好溝通的時候,玉維真還是愿意和他好好溝通的。
他們還是沒有開大燈頂燈,在實驗室微暗的環(huán)境光中,兩個人各自找位置。宮修明坐了玉維真平時用的那個椅子,于是玉維真只是將就了個臺面半靠著。
他們面對面,隔著大概三米的距離——一種較為友好的距離。其實玉維真是想要表達友好的,就不知道宮修明能不能接收到——三米呢,暴起捅死他也要一點時間,足夠這個倒霉蛋連滾帶爬地保命了。
他已經(jīng)在他的注視中沉默地喝下去半杯水。
“恢復得怎么樣了?”玉維真第三次問,“我們還是從頭開始?宮先生,你的名字是什么?”
“宮……宮修明。”
“好的小明?!?
一抹不大友好的笑意從玉維真唇邊浮現(xiàn)出來。
他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于是想要滿懷憐憫地對他說一句,既然有兩個答案可以選,為什么不挑那個正確一些的呢?
小明。
他咂了一下這個顯得過于親近和狹昵的稱呼。
顯然啊,他這次想起了很多東西,幾乎是所有東西,否則,他不可能下意識地叫出那兩個字。關(guān)于最初的一切的,那兩個字,玉維真的本名。
“宮越,不要騙我?!?
他的手在抖。
環(huán)境再暗也能看得清楚,畢竟杯中水面的漣漪一圈又一圈了。
“你其實不太會撒謊——你明明也記得吧,你連撒謊都是我教的。”
要怎么去形容玉維真此刻的壓迫力?他身量不高挑,體型也屬于纖細的類型,臉長得很確切。以上是來源于張?zhí)煨牡木唧w描述,這么看來,他的外表屬實有點欺騙性,純?nèi)坏拿酪獎龠^一切。
然而“純?nèi)弧睍@得虛假,所以他脾氣不大好,待人比較不客氣,手段比較狠,這些才構(gòu)成了一個復雜、真實、完整的人。也不排除張?zhí)煨牡娜∠騿栴},玉維真的這部分外在表現(xiàn)在他那里全都可以算作是優(yōu)點了。只不過,他也沒有真正見過這種意味的笑容和逼問。
換做張?zhí)煨脑谶@個地方,他根本無從想象和探尋玉維真的惡意之源頭。
他要么被嚇暈過去,要么就是,單純地……暈過去。
宮修明始終沒有抬頭和他對視。
他在注視著杯子,注視杯中漾起的水面。明明喉嚨沒有外力作祟,沒有疾病、沒有傷口,他也喝了半杯水潤過嗓子,還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該說什么。
什么話比較合適?
“好久不見,玉維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