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樓西門崗亭內，空氣凝固得像塊凍豆腐。
蘇晴仰著脖子，保溫杯口對著嘴，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發(fā)出“咕咚咕咚”的吞咽聲。那三顆在99.999%純凈高山礦泉水中沉浮的過期枸杞渣，連同她崩塌的科研信仰和對“昂貴”二字的認知，被她一股腦兒灌進了胃里。
冰涼的水滑過食道，帶來一陣短暫的清明，緊隨其后的是一種難以喻的復雜滋味——過期枸杞特有的酸澀霉味頑固地盤踞在舌根，礦泉水的清冽試圖沖刷卻顯得徒勞，更深處，一股難以名狀的、仿佛浸泡過千年古玉又混雜著泥土芬芳的奇異回甘，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地在味蕾深處炸開！
“呃…嗝！”
蘇晴猛地放下保溫杯，捂住嘴，身體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巨大的飽嗝。一股混合著過期枸杞和冰冷礦泉水的獨特氣味噴薄而出。她臉色瞬間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直沖喉頭！
“嘔——！”
她再也忍不住，彎腰對著崗亭門口的地面，劇烈地干嘔起來。可惜，除了幾口酸水和胃液，那三顆堅挺的枸杞渣像是焊死在了她的胃壁上，紋絲不動。
李清風平靜地看著這一幕，手里還拿著那把掃帚。他等蘇晴的干嘔聲稍微平息，才慢悠悠地從工作臺下抽出一個嶄新的、印著“可回收垃圾”圖標的藍色塑料桶，放在蘇晴腳邊。
“蘇博士，”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播報天氣預報，“根據(jù)《小區(qū)環(huán)境衛(wèi)生管理條例》及《垃圾分類實施細則》，嘔吐物屬于濕垃圾，需投放到指定濕垃圾桶。崗亭門口屬于公共區(qū)域，禁止隨意傾倒。垃圾桶…放這兒了?！?
蘇晴：“……”
她捂著火辣辣的喉嚨，看著腳邊那個嶄新的藍色濕垃圾桶，再看看李清風那張毫無波瀾的臉，感覺自己的尊嚴和胃液一起在翻騰。她花了十萬贊助，喝了一杯過期枸杞泡水，現(xiàn)在還要被教導垃圾分類？！
“李…李清風！”蘇晴的聲音帶著嘔吐后的嘶啞和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那三顆…東西！到底是什么？！它們…它們在…在…‘發(fā)光’？！”
最后兩個字，她幾乎是尖叫出來的。就在剛才干嘔的瞬間，她胃里深處，仿佛真的有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溫潤光芒透體而出！雖然只有一剎那，但絕對錯不了！
李清風的目光…平！靜！地！…掠！過！蘇！晴！因！為！激！動！和！嘔！吐！而！漲！紅！的！臉！…落！在！她！手！里！那！個！空！了！的！保！溫！杯！上！…語！氣！依！舊！沒！有！起！伏?。骸俺刑鼗菅b，寧！夏！枸！杞！，五塊九一斤，過期兩個月。發(fā)光？可能是蘇博士胃酸和純凈水產(chǎn)生的丁達爾效應，或者…深瞳監(jiān)控的強光反射？建議去眼科或消化內科檢查一下。”
丁達爾效應？！胃酸反射？！蘇晴感覺自己快要原地baozha了！她指著墻角那片在晨光中安然舒展、葉脈紋路流淌著內斂光華的“磐石”嫩苗和旁邊那幾朵菌褶熒光明明滅滅的小白蘑菇，聲音拔高：“那它們呢？！這些…這些又怎么解釋？！普通的草和蘑菇會這樣？！”
李清風拎起掃帚，走到蘇晴剛才干嘔過的地方，仔細地將那幾滴濺落的胃液掃進簸箕，再倒入那個嶄新的藍色濕垃圾桶里。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在處理什么稀世珍寶的污染。
做完這一切，他才直起身，目光投向墻角那片生機盎然的“綠化試驗點”。
“蘇博士，”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科普工作者般的耐心，“根據(jù)《小區(qū)綠化試驗點管理規(guī)定》及《城市常見綠化植物圖鑒》，試驗點內植株包括：編號sy-01號特殊耐陰綠化苗木一株（葉有淡金紋路，品種待定），新移栽特殊耐陰綠化苗木一株（葉呈暗金色，有古樸紋路，品種待定），共生真菌群落（乳白色小型蘑菇，學名待考）。其外觀呈現(xiàn)的光學現(xiàn)象，初步判斷為：特定光照角度下葉表蠟質層反光、菌褶生物熒光素自然發(fā)光現(xiàn)象。屬正常生物特性范疇，已向物業(yè)綠化部備案?！?
他頓了頓，補充道：“至于‘怎么解釋’…這是生物學和光學的研究范疇。我的職責是記錄、報備、維護試驗點環(huán)境整潔、防止破壞。解釋工作…建議咨詢貴院相關專家，或者…”他指了指墻角，“…親自問問那幾棵草？”
親自…問草？！
蘇晴眼前一黑，差點又吐出來。她感覺自己的理智就像那三顆枸杞渣，被這保安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徹底碾碎了！
“好…好！”蘇晴咬著后槽牙，一把抓起工作臺上那份簽了“李清風”大名的《特色枸杞種植試驗合作意向書》，連同那個空保溫杯，死死攥在手里，指關節(jié)都發(fā)白了，“堆肥試驗田！我申請！現(xiàn)在就申請！化糞池旁邊是吧？！五平米是吧？！我親自盯著建！至于‘特色枸杞’…”她眼神兇狠地瞪了一眼墻角那個空枸杞罐，“…咱們走著瞧！”
說完，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猛地轉身，高跟鞋踩得崗亭地面咚咚作響，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連那個嶄新的濕垃圾桶都忘了拿。
王經(jīng)理和小王全程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王經(jīng)理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問：“李哥…這蘇博士…沒事吧？那堆肥田真批在化糞池邊上？”
李清風拿起執(zhí)勤記錄本，翻到新的一頁，頭也不抬：“《意向書》她拿走了，選址是否符合規(guī)范，由物業(yè)綠化部和業(yè)主委員會共同審核。我的建議…只是建議。”
他拿起筆，工工整整地…寫下：
執(zhí)勤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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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驗點訪客異常情況及環(huán)境維護
時間：x時x分
地點：西門崗亭內及門口
事項：
1.
試驗點合作方（市中心醫(yī)院蘇晴博士）在崗亭內飲用自備液體（成分：高山礦泉水及不明固體殘留物）后，出現(xiàn)劇烈干嘔反應。
2.
已按《環(huán)境衛(wèi)生條例》規(guī)范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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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提供標準濕垃圾桶，有效引導嘔吐物規(guī)范投放（未污染公共區(qū)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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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嘔吐物濺落點進行徹底清掃消毒（使用84消毒液稀釋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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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訪客注意個人健康管理，建議及時就醫(yī)。
3.
訪客情緒激動，對試驗點植株正常生物特性提出質疑。已依據(jù)《管理規(guī)定》及《植物圖鑒》進行科普解釋，并引導其通過正規(guī)科研渠道尋求答案。
4.
訪客帶走《特色枸杞種植試驗合作意向書》一份，表示將積極申請堆肥試驗田。已提醒其選址需符合規(guī)范并報物業(yè)審批。
5.
遺留物品處理：訪客遺留全新濕垃圾桶一個（藍色，可回收垃圾圖標）。已暫存崗亭儲物柜，待其認領或滿七日后按無主廢棄物處理。
記錄人：李清風
寫完，他合上本子。崗亭內恢復了平靜，只有窗外墻角那片“學區(qū)房”，在晨光中越發(fā)顯得生機勃勃，葉脈光紋流淌，菌褶熒光輕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