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風(fēng)暴,并未隨著數(shù)家鹽商的倒臺而徹底平息,反而因其牽扯出的巨大利益網(wǎng)絡(luò)和皇帝毫不留情的態(tài)度,變得更加引人注目。
這股風(fēng),自然不可避免地吹過了長江,驚動了金陵城里的那座赫赫揚揚的國公府。
賈家。
這一日,林如海剛與龍禁尉李校尉議完后續(xù)追查之事,回到書房,便見案頭多了一封來自金陵的信函。信封是賈府特有的灑金云箋,透著世家大族的矜持與奢華,落款則是“內(nèi)侄賈璉頓首再拜”。
林如海拿起信,并未立刻拆開,指尖在光滑的信箋上輕輕摩挲,眉頭微蹙。
他與賈府,關(guān)系微妙。雖是姻親,娶的又是賈母最疼愛的女兒賈敏,但自賈敏早逝,他外放為官,雙方往來便漸疏。
更為重要的是,他深知賈府雖表面光鮮,內(nèi)里卻早已虛耗嚴(yán)重,子孫不肖,與京城諸多勛貴乃至江南官場都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自己如今在揚州大刀闊斧,觸動的是整個江南的利益格局,賈府此時來信,目的絕不單純。
深吸一口氣,他拆開了火漆。
信確是賈璉所寫,字跡透著幾分刻意模仿的風(fēng)流倜儻,卻又難掩其中的精明算計。
開篇照例是冗長的問候與寒暄,關(guān)切姑父大人身體,問候林表妹在府中一切安好,又盛贊姑父雷厲風(fēng)行,為國除奸,實乃百官楷模云云,盡是些浮泛的客套話。
然而,字里行間,試探之意漸濃。
“……江南之地,素稱繁富,然人情世故盤根錯節(jié),尤甚于他處。姑父大人獨擎欽差旌節(jié),置身風(fēng)口浪尖,侄兒遠在金陵,聞之亦常懸心不已。若有驅(qū)策之處,凡我賈府力之所及,金陵舊故之中,或可代為轉(zhuǎn)圜一二……”
林如海心中冷笑。說得冠冕堂皇,無非是想打探案情進展,看看賈家是否有被牽連的可能,甚至想試探能否從中分一杯羹,或者“代為轉(zhuǎn)圜”牟取人情。
繼續(xù)往下看,果然提到了最敏感的話題。
“……前聞府中些許下人行商于揚州,愚鈍不堪,竟有眼無珠,沖撞了雍王殿下虎威。聞得殿下寬仁,未予深究,反賜下恩賞,實乃萬幸。”
“然賈府治家不嚴(yán),致使下人失儀,驚擾鳳駕,侄兒羞愧無地,惶恐萬分。萬望姑父大人得暇時代為陳情,賈府上下,感念姑父大人周全之德……”
看到這里,林如海眼中閃過一絲銳芒。重點來了!果然是為了香菱之事!
賈璉這話說得倒是極有“水平”,將一場皇子強搶丫鬟的事件,輕描淡寫地說成是“下人沖撞”、“殿下寬仁未究”,反而成了“恩賞”,把賈府放在了卑微受害卻又感恩戴德的位置上。
既保全了國公府的臉面,又巧妙地打探了雍王對此事的態(tài)度以及后續(xù)可能的影響。
畢竟,被皇子強行索要丫鬟,可大可小,若王爺只是一時興起忘了便罷,若是惦記著,或是因此對賈府有了芥蒂,那便是隱患。
信的末尾,筆鋒又是一轉(zhuǎn),抬出了賈母:“老太太年事已高,近日頗多感慨,常念及江南風(fēng)光與姑父,又憐黛玉小姐思父之情。
道揚州與金陵相距非遙,若姑父公務(wù)稍隙,不妨移駕金陵小住,一則使骨肉團圓,享天倫之樂;二則老太太亦可當(dāng)面請教姑父江南風(fēng)物,以慰渴念……”
親情牌,施壓牌,雙雙打出。既暗示黛玉在賈府為質(zhì),又借賈母之口施加壓力,試圖讓林如海在辦案時有所顧忌,甚至可能想將他引至金陵,便于掌控和影響。
林如海放下信紙,面色陰沉,心中波瀾起伏。賈府這封信,看似關(guān)切,實則處處機鋒,充滿了世家大族那種精致的算計和步步為營的謹慎。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
“去請雍王殿下過來一趟,就說……有金陵來的新奇吃食請他嘗嘗?!?
對付這種算計,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一切算計都落空的“本源”來應(yīng)對。
不一會兒,趙鈺晃悠著進來了,手里還捏著半塊新做的荷花酥,嘴角沾著碎屑:“林大人,什-->>么好吃的?比這個如何?”他舉了舉手里的點心。
林如海將信遞給他,盡量簡單地說:“殿下,金陵賈府來信了,就是上回您遇到香菱的那家。他們好像很擔(dān)心您因為那個丫鬟的事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