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年頂著兩個碩大的眼袋,頭發(fā)凌亂。
呼吸間帶了寒氣,像是徹夜未歸,街溜子似的轉悠到了這里。
“真的是你?招娣姐!”
怪異而充滿封建偏頗的名字頃刻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
穆遲看到旁邊幾桌客人紛紛面露難以置信地看了過來。
是啊。
如今誰還會起名叫招娣?
可那是她26年前無法抹去的過往。
曾將她的前26年釘在恥辱柱上。
“宋初年!我現(xiàn)在叫穆遲!”
“啊對對,穆遲,你現(xiàn)在是穆家千金嘛!”
宋初年用手搓了一把臉,不修邊幅,舉止粗魯。
穆遲想到兩人小的時候,他原本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他也會追在她身后做她的小尾巴,甚至會主動問她數(shù)學題目怎么解。
可張婉蓮說讀書沒用,尤其是女孩子,把天讀破了也不如男孩子在外面闖蕩。
百般縱容下,宋初年的成績一落千丈,也在初中后開始談戀愛、混社會。
即便上職高,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整個人毫無意外地廢掉了。
收回思緒,穆遲看他落魄模樣,有些奇怪。
穆家給了張婉蓮那么多錢,難道她不舍得給親兒子?
“你在這里做什么?”穆遲上下打量他,“你沒回家?”
“姐,借我兩萬塊。”他壓低聲音哀求,“我知道你有?!?
一雙枯黃到和年齡完全不符的手伸了過來。
像是一雙魔爪,要將穆遲拖回地獄一般的火坑。
穆遲果斷甩開:“開口就是借錢?宋初年,你知道穆家給了你們多少錢嗎?”
咖啡廳內,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剛剛因為“招娣”二字,已有不少人注意到這里了。
她不怕丟人。
但即便是丟人,也不該是因為這種充斥著時代余孽的事。
“姐?!彼纬跄暾Z氣明顯不耐,“在我面前就不用裝清高了吧?穆家給我們錢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你欠宋家的、欠我爸的一輩子都還不清,當初如果不是為了給你交學費,我爸怎么會活生生從手腳架上摔下來!又怎么會死!”
小小的咖啡廳因為突如其來的怒吼。
瞬間安靜得詭異。
有人在角落里偷偷錄制著發(fā)生的一切。
商場安保人員也很快趕過來勸解:“先生,這里是公眾場所,您不能當眾喧嘩,否則我們有權利將您送到派出所?!?
宋初年非但不怕,更是扯大了嗓門。
“我來逛街,為什么要走?讓我走可以,她是我姐,是我父母收養(yǎng)的,如果不是我親生父母,她早就讀不起書嫁不了人了,說不定現(xiàn)在過著天天挨打的日子!”
“我父親為了供她上學,從幾十米高的施工危樓上摔了下來,死了!死了!她現(xiàn)在過上好日子,翻臉不認人了,她憑什么?她是殺人兇手!”
最后四個字,如一把沉鈍的錘。
重重地砸在穆遲心口。
她勉力開口:“不好意思,我?guī)??!?
臉上再無血色。
偶爾照進她生命中的光,也迅速被烏云遮掩。
這就是她二十六年來的生活。
她的快樂,從來都沒辦法持久而徹底的。
所以她在心底認定,自己是個沒資格快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