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覺得，自己走向蘇晚晴辦公室的這段路，比當(dāng)年高考查分還要煎熬。

十八樓到十一樓，短短七層電梯的距離，他感覺像走了一趟西天取經(jīng)路。腦海里不斷回放著電梯里那驚悚的一幕：蘇晚晴冰冷的目光，自己那只作死的爪子，以及那句如同死刑判決書的“下午三點”。

“默哥，自求多福吧?！毙±钤诠の簧蠈λ隽藗€抹脖子的動作，表情沉痛得像是送戰(zhàn)友上刑場，“我會幫你收拾…呃，我是說，我會幫你盯著方案的！”

林默回了他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方案？他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自己下午三點之后還能不能擁有這份工作。

整個上午，他如同行尸走肉。鍵盤敲得噼啪響，文檔卻一片空白。咖啡喝了兩杯，嘴里卻只有苦澀。同事們關(guān)于“冰山魔女”蘇晚晴的各種恐怖傳說，以前只當(dāng)八卦聽，現(xiàn)在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在他心上。

“聽說上次策劃部的小王，就因為報告ppt里有個錯別字，被她當(dāng)場罵哭了，第二天就主動離職了！”

“何止！市場部老張，多牛的老油條啊，就因為在會上反駁了她一句，現(xiàn)在被發(fā)配去管倉庫盤點，天天跟耗子打交道！”

“她辦公室那扇門，進去的人，不是升職加薪（鳳毛麟角），就是打包滾蛋（家常便飯）…”

林默越聽心越?jīng)?。自己這算什么？直接上手（物理意義）冒犯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還是在眾目睽睽（雖然只有幾個人）之下？這已經(jīng)不是ppt錯別字的級別了，這簡直是往大佬臉上糊泥巴還踩了兩腳！

時間在煎熬中一點點爬向下午三點。

兩點五十五分。林默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奔赴刑場的勇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洗得有點發(fā)白的襯衫領(lǐng)口（雖然他知道這毫無意義），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十一樓。

深色的總監(jiān)辦公室大門緊閉，像一張沉默的巨口。林默站在門外，感覺周圍的空氣都稀薄了幾分。他抬起手，指尖微微顫抖，輕輕叩響了門板。

“篤、篤、篤。”

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進?！遍T內(nèi)傳來蘇晚晴清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

林默推開門。

一股清冽的、帶著雪松和冷泉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與外面辦公室的渾濁截然不同。辦公室很大，視野極好，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觀。裝修風(fēng)格極簡、冷硬，黑白灰的主色調(diào)，線條利落，幾乎看不到多余的裝飾品，只有巨大的辦公桌、書架和一盆…嗯？一盆同樣蔫頭耷腦的綠蘿？放在文件堆旁，頑強地展示著一點微不足道的生機。

蘇晚晴就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后。她沒有抬頭，修長的手指正飛快地在筆記本電腦鍵盤上敲擊，發(fā)出清脆利落的聲響。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完美的側(cè)臉輪廓，卻也讓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場更加凜冽。

林默屏住呼吸，輕輕帶上門，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垂手站在辦公桌前，大氣不敢出?？諝獍察o得可怕，只有鍵盤敲擊聲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

終于，敲擊聲停了。

蘇晚晴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精準(zhǔn)地鎖定在林默臉上。

林默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凝固了。來了！審判的時刻！

“林默？”她的聲音平靜無波。

“是，蘇總?！绷帜s緊應(yīng)聲，聲音干澀。

“文案策劃部，入職三年零四個月?！碧K晚晴的視線落向桌上的平板電腦屏幕，似乎在查看資料，“主要負責(zé)快消品和互聯(lián)網(wǎng)品牌的文案策劃，參與過‘元氣森林’夏季推廣、‘字節(jié)跳動’本地生活服務(wù)文案優(yōu)化…”她語速平穩(wěn)地念出林默參與過的項目，精準(zhǔn)得像一臺掃描儀。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是在算總賬？準(zhǔn)備給他職業(yè)生涯做蓋棺定論？

“評價…中等偏下。”蘇晚晴放下平板，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臉上，“缺乏突破性思維，文案四平八穩(wěn)，無功無過?！?

林默的臉頰火辣辣的。雖然這是事實，但被頂頭大boss這么直白地點出來，還是在這種情境下…簡直是公開處刑！他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默默起草辭職信了。

“蘇總，我…”他想解釋一下電梯里的事情，哪怕是無力的辯解。

“昨天下午，‘創(chuàng)想杯’內(nèi)部提案競賽?！碧K晚晴打斷了他，完全沒提電梯的事，而是拋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你提交的關(guān)于‘老城記憶’文旅項目的預(yù)熱文案，主題是‘時光切片，煙火人間’？”

林默一愣，下意識點頭：“是…是的?！蹦鞘撬玖撕脦讉€通宵，自認為寫得還不錯的一個稿子，可惜在部門內(nèi)部初審就被斃掉了，理由是“不夠商業(yè)化”。

“說說你的核心洞察?！碧K晚晴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那審視的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的顱骨。

“?。俊绷帜悬c懵。不是問罪嗎？怎么突然考校起業(yè)務(wù)來了？這轉(zhuǎn)折也太硬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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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洞察?！碧K晚晴重復(fù)了一遍，語氣沒有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是什么驅(qū)動你選擇‘煙火人間’這個切入點？僅僅是因為情懷？”

林默被問住了。他當(dāng)時寫的時候，更多的是憑感覺，覺得老城的市井氣息、人情味最能打動人。但要上升到“洞察”…他有點卡殼。

“呃…我認為，在快節(jié)奏的都市生活里，人們內(nèi)心深處對那種慢節(jié)奏的、充滿人情味的舊時光是有懷念和向往的?！疅熁鹑碎g’代表的不僅僅是美食和街景，更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一種根植于本土的文化記憶…”他努力組織著語，感覺比大學(xué)答辯還緊張。

蘇晚晴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

“那么，”她等林默說完，再次開口，問題更加刁鉆，“你如何證明這種‘向往’在目標(biāo)消費群體（25-40歲都市中產(chǎn)）中是普遍存在的？你的文案如何將這種抽象的‘情懷’轉(zhuǎn)化為可感知、可傳播、并最終能驅(qū)動他們前往老城區(qū)的‘鉤子’？‘時光切片’這個概念，如何避免陷入文藝腔的自嗨，真正落地為有效的傳播語？”

一連串專業(yè)且尖銳的問題，如同密集的冰雹砸向林默。

林默額頭開始冒汗了。這哪是問話？這簡直是畢業(yè)論文答辯加上商業(yè)咨詢拷問的混合體！而且對方氣場全開，那雙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邏輯的漏洞。他磕磕絆絆地解釋著用戶調(diào)研數(shù)據(jù)（其實樣本很?。?、社交媒體情緒（更多是個人觀察）、以及一些意象化的表達嘗試…

蘇晚晴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雖然極其細微，但落在林默眼里，不啻于晴空霹靂——完了，大佬不滿意！

就在林默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聲的壓力壓垮，準(zhǔn)備再次道歉并主動辭職時，蘇晚晴卻話鋒一轉(zhuǎn)。

“你的工牌?！?

“?。俊绷帜质且汇叮乱庾R低頭看向自己胸前掛著的工牌。

“摘下來。”蘇晚晴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

林默徹底懵了。這又是什么操作？檢查工牌？難道公司新規(guī)，冒犯領(lǐng)導(dǎo)要沒收工牌游街示眾？他懷著悲壯的心情，解下工牌，雙手遞了過去，感覺自己像是在遞上斷頭飯。

蘇晚晴接過那小小的塑料卡片，指尖冰涼。她沒有看上面的名字和部門，目光直接落在了那張入職時拍的證件照上。

照片上的林默，三年前，略顯青澀，努力擠出職業(yè)化的微笑，眼神里還帶著點對未來的憧憬（或者說天真）。

蘇晚晴看得很仔細，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停留的時間，遠超正常查看工牌所需的時間。她的指尖甚至無意識地輕輕拂過照片的表面，眼神專注而…困惑？像是在研究一件難以理解的出土文物。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照片怎么了？發(fā)型太土？笑容太傻？還是…她發(fā)現(xiàn)了照片上的自己和她某個仇人長得像？這劇情走向越來越詭異了！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蘇晚晴指尖無意識摩挲工牌塑料邊緣發(fā)出的細微沙沙聲。

良久，蘇晚晴才將視線從工牌上移開，重新看向林默本人。她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像是在對比著什么，眼神中的困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深了。

林默被她看得渾身發(fā)毛，感覺自己像實驗室里的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