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綏之見火候已到,這才仿佛隨意地對身后招了招手。花翎立刻會意,將一直捧在手里的一個藍(lán)布包袱放在茶幾上打開,里面是幾件色澤光亮、毛色極佳的皮襖,正是張雨疏帶來的名貴衣物。
“掌柜的,看看這幾件皮襖,估個價,換點(diǎn)現(xiàn)錢花花?!睆埥椫Z氣輕松,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掌柜的上前仔細(xì)翻看,眼中露出驚艷之色,嘖嘖稱贊:“哎呀!公子爺,這可是上好的貂皮和狐裘??!做工精細(xì),款式也是最新的官家小姐樣式!價值不菲,價值不菲啊!”他抬起頭,帶著一絲試探的笑意問道:“只是……這么名貴的衣物,不知是府上哪位夫人的?典當(dāng)了……是否妥當(dāng)?”他這話問得含蓄,實則是在探聽衣物來歷。
張綏之聞,臉上立刻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情,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啰嗦!我姐姐的衣裳,怎么了?她如今出了閣,這些舊衣裳留著也是占地方,我拿來換些零花錢,有何不可?”
花翎立刻在一旁幫腔,語氣帶著丫鬟特有的勢利:“就是!我家大小姐嫁的是昆明城的富貴人家,這些衣裳自然就留給我們少爺處置了!掌柜的,你只管看貨給錢便是,問那么多做甚!”
阿依朵也昂著頭道:“我們少爺還能差了你這點(diǎn)銀子不成?”
掌柜的見主仆三人皆是這般做派,心中那點(diǎn)疑慮頓時煙消云散,反而更加確信這就是個拿著家里東西出來揮霍的紈绔子弟。他臉上堆滿笑容,連連點(diǎn)頭:“是是是!小人多嘴,小人多嘴!公子爺稍候,我這就讓伙計拿戥子稱銀兩!”
趁著掌柜轉(zhuǎn)身吩咐伙計的功夫,張綏之隱約聽到他低聲對伙計嘀咕:“……八成是昆明來的紈绔,偷拿姐姐的嫁妝出來當(dāng)家產(chǎn)呢……伺候好了,是筆大生意……”
張綏之心中暗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很快,一大盤白花花的銀錠被端了上來。掌柜的報了價,張綏之看也不看,隨意揮揮手,示意花翎收下。
交易完成,氣氛更加融洽。張綏之揣好銀子,卻并未立刻離開,而是用手指輕輕敲著茶幾,故作隨意地再次開口,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紈绔子弟尋找刺激的神秘感:“掌柜的,銀子是小事。本公子這次來麗江,除了游玩,其實還想淘換點(diǎn)……有意思的‘玩意兒’?!?
掌柜的賠笑:“公子爺想要什么玩意兒?小店雖以典當(dāng)為主,但也有些寄售的古玩……”
張綏之打斷他,眼神中透出感興趣的光芒:“古玩尋常了些。我聽說……前兩年,咱們天軍不是去安南平叛了嗎?我在昆明的朋友,前些日子就在麗江市面上,淘到了幾件真正的安南宮廷流出來的好東西!那才叫稀罕!”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更低,“掌柜的,你在這麗江城地面熟,門路廣,有沒有……這類路子?弄幾件真正的‘軍需品’或者‘戰(zhàn)利品’玩玩?價錢,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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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掌柜的臉色瞬間微微一變,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度的警惕和慌亂!安南平叛、軍需品、戰(zhàn)利品……這些字眼如同針一樣刺中了他內(nèi)心最隱秘的角落。他連忙擺手,干笑道:“公子爺說笑了!這等物件,都是犯禁的,小店是正經(jīng)生意人,哪里敢沾手?沒有,絕對沒有!”
張綏之將他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不悅和不信的神情:“哦?真的沒有?掌柜的,你可別唬我。我可聽說了,你們?nèi)鹭S當(dāng)鋪,路子野得很吶!”他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摸出一錠足有十兩的雪花銀,“啪”的一聲輕輕放在茶幾上,“本公子是誠心想要,只要東西好,這點(diǎn)定金,先拿著喝茶?!?
那錠銀子在略顯昏暗的店內(nèi),閃爍著誘人的光芒。掌柜的看著銀子,又看看張綏之那副“人傻錢多速來”的紈绔模樣,再聯(lián)想到他剛才典當(dāng)皮襖的闊綽,內(nèi)心的貪念和僥幸心理開始蠢蠢欲動。他掙扎了片刻,心想:這位爺看來就是個喜歡獵奇、不懂輕重的富家公子,或許……給他看點(diǎn)無關(guān)緊要的,打發(fā)走算了?還能賺筆外快。
最終,貪欲占了上風(fēng)。掌柜的左右看看,湊近張綏之,聲音壓得極低,臉上帶著為難又有些神秘的笑容:“公子爺……您這可真是為難小人了。不過……看您誠心,小人倒是……倒是可以帶您去后堂庫房看看幾件……壓箱底的老物件,是不是您說的那種,小人可不敢保證,您自己掌眼?”
張綏之心中狂喜,知道魚兒終于要咬鉤了!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收起折扇,站起身:“這才對嘛!帶路!”
掌柜的躬身引路,張綏之對花翎和阿依朵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留在外面望風(fēng),然后跟著掌柜,走向那扇通往當(dāng)鋪最核心、也最隱秘區(qū)域的厚重門簾。門簾掀開,一股更濃的陳腐氣息撲面而來,真相的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厚重的門簾在身后落下,隔絕了前堂隱約的喧囂。后堂倉庫的光線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幾扇高窗透進(jìn)些許天光,空氣中彌漫著更濃烈的樟木、灰塵和陳舊織物的混合氣味。一排排高大的貨架整齊排列,上面堆放著各式各樣等待贖回或處理的典當(dāng)物品,用油布或麻袋覆蓋著,如同沉默的守夜人。
掌柜的引著張綏之在貨架間穿行,腳步放得很輕,神情也帶著幾分謹(jǐn)慎。他走到最里面一個靠墻的、上了鎖的烏木柜子前,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窸窸窣窣地打開了柜門。柜子里分層擺放著一些顯然更為貴重的物品,都用錦盒或綢布包裹著。
掌柜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狹長的紫檀木盒,放在旁邊一張擦拭干凈的條案上,打開盒蓋。里面襯著明黃色的軟緞,躺著一把匕首。匕首的鞘和柄果然如當(dāng)票所描述,鑲嵌著金絲和色澤艷麗的寶石,在昏暗光線下依然折射出誘人的光芒,造型帶著明顯的異域風(fēng)情。
“公子爺,您請看,就是此物?!闭乒竦恼Z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張綏之心中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他上前一步,并未立刻拿起匕首,而是先俯身仔細(xì)觀察。他看得極其仔細(xì),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著匕首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特別注意了匕首的鍛造工藝、血槽的形制,以及那些鑲嵌寶石的切割和色澤。
片刻后,他直起身,用折扇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木盒,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旁邊的掌柜聽清:“嗯……這鍛造手法,這血槽的弧度,確實是安南那邊軍械制式的特點(diǎn),錯不了。還有這幾顆寶石,”他用扇尖虛指了一下,“色澤深邃,切割方式也非中土常見,是南洋那邊的特產(chǎn)無疑。確實是件難得的好貨色,難得,難得啊。”
他這番看似內(nèi)行的點(diǎn)評,既點(diǎn)出了物品的“軍械”屬性和“安南”來源,又顯示了自己的“見識”,讓掌柜不敢輕視。
說完,張綏之忽然側(cè)過頭,湊近掌柜半步,將聲音壓得更低,臉上露出一種看似推心置腹、實則暗藏機(jī)鋒的表情:“掌柜的,不瞞您說,家父在昆明為官,也有幾位故交在兵部、藩司走動。小弟雖不才,也略知些規(guī)矩。像此類明顯屬于軍中之物,流程繁雜,管控極嚴(yán),按理說,是絕難流落到市面上來的,更何況……還能如此完整地到了貴號這樣的當(dāng)鋪里?!?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掌柜有些閃爍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繼續(xù)說道:“掌柜的,您這生意……路子可真是不一般啊。這背后的水深,恐怕……不是尋常商人能趟得動的吧?”
掌柜的聞,額頭瞬間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他強(qiáng)自鎮(zhèn)定,干笑兩聲,用袖子擦了擦汗,辯解道:“公子爺……您,您說笑了。小號……小號開門做生意,向來是只管按規(guī)矩收當(dāng),銀貨兩訖,從……從不多問來路。這……這行規(guī)如此,您也是知道的……”
“不問來路?”張綏之臉色驟然一沉,手中折扇“啪”地一聲猛地合攏,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倉庫里顯得格外刺耳。他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從剛才那個閑適的富家公子,瞬間帶上了一絲凜然的官威,聲音也提高了些許,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厲:“若此物……涉及‘木府重案’,乃至‘朝廷重案’呢?!掌柜的,你還敢說‘不問來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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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模糊了“木府重案”的具體指向,留給掌柜巨大的想象空間。
掌柜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變臉嚇得渾身一哆嗦,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木……木府重案?朝……朝廷?公子爺,您……您可別嚇唬小人啊……”
張綏之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掌柜慌亂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嚇唬你?本官……乃受黔國公沐大人密托,南下暗中查辦要案!今日到此,便是追查此批涉案軍資的下落!掌柜的,你瑞豐當(dāng)鋪若知情不報,甚至暗中協(xié)助銷贓、包庇案犯,這滔天的罪名,你這小小的當(dāng)鋪,和你項上的人頭,可還擔(dān)待得起?!”
“黔國公?!”“密托?!”“查案?!”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掌柜耳邊炸響!黔國公沐家,鎮(zhèn)守云南,權(quán)勢熏天,豈是他一個小小商人能招惹的?他原本以為對方只是個紈绔子弟,萬萬沒想到竟是身負(fù)密命的官差!聯(lián)想到最近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木府監(jiān)軍被殺案,以及眼前這位“公子”對安南軍資的精準(zhǔn)關(guān)注,掌柜的腦子“嗡”的一聲,心理防線瞬間崩塌了大半!
他雙腿發(fā)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帶著哭腔顫聲道:“大……大人!冤枉??!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小人就是個本分生意人,哪敢沾染這等事??!是……是那位爺!他勢力大,每次來都帶著隨從,小人……小人不敢不收,不敢不問?。 彼m然沒有直接點(diǎn)名,但“那位爺”指向誰,已經(jīng)不而喻。
張綏之見火候已到,知道不能逼得太緊,以免對方狗急跳墻。他語氣稍稍放緩,但依舊帶著威嚴(yán),給掌柜指了一條“明路”:“掌柜的,我看你面相,也確非大奸大惡之徒,或許只是一時不察,受人脅迫。如今,本官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jī)會。你若想保全自身和這鋪子,就將此物的來源,尤其是近一年來,所有與‘安南’、‘軍資’相關(guān)的典當(dāng)記錄,賬冊副本,悉數(shù)交于本官查證。若經(jīng)查實,你確系無心之失,并未主動參與,本官或可向木防御使陳情,念你檢舉有功,網(wǎng)開一面,只追究源頭,對你從輕發(fā)落。否則……”
他故意停頓下來,冰冷的目光掃過倉庫里那些堆積如山的物品,留下無窮的恐怖想象空間:“否則,這‘銷贓匿贓’、‘勾結(jié)案犯’的罪名坐實,抄家流放,都是輕的!你這瑞豐當(dāng)鋪百年的招牌,恐怕就要?dú)в谝坏┝?!?
在“木府威嚴(yán)”和“身家性命”即將不保的雙重巨大壓力下,掌柜的最后一絲僥幸心理被徹底擊碎。他“噗通”一聲癱軟在地,老淚縱橫,連連磕頭:“大人明鑒!大人開恩?。⌒∪苏f!小人什么都說了!只求大人給小人一條活路!”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來,也顧不得擦去臉上的眼淚和汗水,踉踉蹌蹌地帶著張綏之走到倉庫角落一個更加隱蔽的小賬房里。他挪開一個沉重的書架,露出后面墻壁上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用另一把獨(dú)特的鑰匙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個用藍(lán)布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長方形物件。
掌柜顫抖著雙手,將藍(lán)布層層打開,里面赫然是一本裝訂整齊、紙張略顯陳舊的私密賬冊。他泣聲道:“大人,這是……這是小人為防萬一,私下記錄的‘特殊賬目’……里面……里面清清楚楚記著那位爺……木景云木特使,從去年安南戰(zhàn)事結(jié)束后,前后多次來小店典當(dāng)……軍需物資的時間、物品明細(xì)和所得的銀兩……小人……小人每次都是提心吊膽?。 ?
張綏之強(qiáng)壓住心中的狂喜和激動,接過賬冊,就著賬房里昏暗的油燈,快速翻閱起來。賬冊用蠅頭小楷記錄得十分清晰,一頁頁看下去,觸目驚心!上面明確記錄了木景云在不同時間點(diǎn),典當(dāng)了包括鑲金匕首、完整犀角杯、異域金器、成批的優(yōu)質(zhì)翡翠原石等大量物品,描述特征與木德隆暗格中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票和密信內(nèi)容完全吻合!許多物品后面還備注了“疑似軍械”、“類貢品”等字樣。而最近的一筆記錄,正在案發(fā)前幾日,典當(dāng)物品換取了一筆不小的銀兩,時間點(diǎn)與他在不同藥鋪購買迷藥原料的日期銜接得異常緊密!
這本金賬冊,如同最有力的鐵證,徹底坐實了木景云在安南平叛期間的重大貪墨行為,也為其sharen滅口的動機(jī)提供了最堅實的支撐!一條完整的證據(jù)鏈,終于浮出水面!
張綏之合上賬冊,小心地將其重新包好,貼身藏入懷中。他看了一眼癱軟在地、面如死灰的掌柜,沉聲道:“賬冊本官帶走核查。你今日之舉,算是戴罪立功。記住,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神仙也救不了你!在此案了結(jié)前,你好自為之,一切如常,不得有任何異動!明白嗎?”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謝大人不殺之恩!謝大人!”掌柜如蒙大赦,連連磕頭。
張綏之不再多,轉(zhuǎn)身掀開門簾,走出了這間充滿了罪惡與秘密的倉庫。外面,陽光正好,市井的喧囂依舊,但張綏之知道,一場真正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他懷中的那本藍(lán)布賬冊,重若千鈞,也燙如烙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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