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西苑昭和殿內(nèi),燭火通明,卻彌漫著一股與這皇家園林靜謐夜色格格不入的緊張氣氛。
張綏之帶著一眾押解著被捆成粽子、嘴里塞著破布的青松道人的侍衛(wèi),快步來到昭和殿外。把守殿門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曹正欽見狀,嚇了一跳,連忙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上前阻攔。
“哎呦喂!張大人!您……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這大半夜的,帶著這么多人,還……還綁著個道士?陛下和長公主殿下早已安歇了!您可不能硬闖??!”曹正欽張開雙臂,一臉為難地?fù)踉诘铋T前,聲音尖細(xì)急促。
張綏之停下腳步,對著曹正欽拱了拱手,語氣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曹公公,并非下官有意驚擾圣駕。實乃案情緊急,關(guān)乎宮闈安危、陛下清譽!青黛、紫蘇兩位宮女遇害一案,下官已查明真兇,并有重大隱情需即刻面圣稟報!還請公公速速通傳!”
曹正欽一聽是涉及那兩條人命的大案,臉色頓時變了變,但依舊猶豫:“這……張大人,不是老奴不通融,實在是……陛下剛睡下不久,龍體要緊啊……要不,您明日早朝再……”
張綏之見他推諉,心知不能再等,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提高音量,對著緊閉的殿門方向,朗聲喊道:“臣!行人司張綏之!有緊急要事啟奏陛下、長公主殿下!青黛、紫蘇被殺一案,真兇已擒獲,案情告破!事關(guān)重大,懇請陛下、殿下即刻召見——!”
他聲音洪亮,在寂靜的夜里傳出老遠(yuǎn),清晰地穿透了殿門。
殿內(nèi),龍榻之上。朱厚熜正摟著“熟睡”的皇姐朱秀寧,自己也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如同驚雷般將他炸醒!他猛地坐起身,臉上帶著被打擾的慍怒:“外面何人喧嘩?!”
幾乎是同時,依偎在他懷里的朱秀寧也“適時”地醒了過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臉上卻帶著驚喜之色,搖晃著朱厚熜的胳膊:“熜兒!你聽!是綏之!他說……他說青黛和紫蘇的案子破了!抓到真兇了!快!快宣他進來!”她語氣急切,充滿了對案情結(jié)果的關(guān)切。
朱厚熜被姐姐這么一搖,又聽到是關(guān)乎貼身宮女命案的大事,殘存的睡意和怒火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凝重和好奇。他皺了皺眉,對外揚聲道:“曹大伴!何事喧嘩?”
曹正欽連忙在門外回道:“皇爺息怒!是張行人張大人求見,說……說已破獲青黛、紫蘇被害一案,擒獲真兇,有緊急案情稟報!”
朱厚熜與朱秀寧對視一眼,朱秀寧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催促。朱厚熜沉吟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宣他進來!另外,傳朕口諭,即刻召順天府尹、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安、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陸昭霆、大理寺卿速來昭和殿旁聽!”
“老奴遵旨!”曹正欽連忙應(yīng)下,轉(zhuǎn)身去安排。
朱秀寧見弟弟準(zhǔn)了,心中暗喜,但臉上卻忽然又換上了一副嬌蠻任性的表情。她扯了扯朱厚熜的衣袖,撅著嘴道:“熜兒,既然要審案,那場面定然無趣得很!姐姐我一個人坐著多悶呀!不如……把那個蕭雪姬叫回來,讓她跪在旁邊給本宮捶捶腿,解解悶兒!”她這話說得理所當(dāng)然,仿佛蕭雪姬只是個可以隨意使喚的玩意兒。
朱厚熜剛醒,腦子還有些不清醒,又被姐姐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一愣,下意識地皺眉道:“阿姐,這……這審案呢,叫她來作甚?不合規(guī)矩……”
“哼!”朱秀寧把嘴撅得更高,伸出玉臂摟住朱厚熜的脖子,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嬌嗔道,“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她一個青樓出身的賤婢,能跪著給本宮捶腿是她的福分!怎么?陛下舍不得了?是不是還惦記著跟她那個……那個什么‘極樂之夜’呢?”她語氣酸溜溜的,帶著明顯的醋意和挑釁。
朱厚熜被她說得臉一紅,尤其是聽到“極樂之夜”四個字,想起今晚的憋屈,頓時對蕭雪姬那點殘存的興趣也化為了煩躁,連忙擺手道:“阿姐說的什么話!一個玩物而已,朕怎么會舍不得!曹大伴!去!把蕭氏給朕叫來!讓她進來給長公主殿下捶腿!”
“是!”曹正欽暗自咂舌,連忙派人去傳。
不多時,蕭雪姬去而復(fù)返。她本以為皇帝回心轉(zhuǎn)意,要召她侍寢,心中竊喜,特意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更是媚態(tài)橫生。誰知一進殿,卻見皇帝和長公主衣衫整齊地坐在榻上,殿內(nèi)氣氛肅殺,而長公主朱秀寧則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帶著戲謔和挑釁的目光看著她,并用玉趾點了點自己腳前的猩紅地毯。
“還愣著干什么?過來,跪下,給本宮好好捶捶腿!”朱秀寧聲音慵懶,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儀。
蕭雪姬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頭,讓她嬌軀微顫,俏臉煞白。但她不敢有絲毫違逆,只能強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低著頭,邁著僵硬的步子走到榻前,緩緩跪倒在冰冷的地毯上,伸出顫抖的雙手,開始為朱秀寧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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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寧滿意地哼了一聲,故意將一只穿著白綾襪的玲瓏玉足抬起,架在了蕭雪姬柔弱的肩膀上,姿態(tài)極盡侮辱與輕蔑。她甚至還挑釁似的朝面色鐵青的蕭雪姬眨了眨眼,吐了吐舌頭。
朱厚熜看著這一幕,心中雖覺有些過分,但見姐姐開心,又想到今晚因這女人惹出的麻煩,便也懶得制止,只是將目光投向殿門方向。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通傳聲。以張綏之為首,順天府尹萬大人、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安、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陸昭霆、大理寺卿等一眾司法高官,魚貫而入。眾人看到殿內(nèi)這詭異的一幕——皇帝與長公主同坐御榻,而那位新晉的“蕭才人”竟如婢女般跪在地上為長公主捶腿——無不面露驚愕,但都識趣地低下頭,不敢多看。
“臣等參見陛下,參見長公主殿下!”眾人齊聲跪拜。
“平身吧?!敝旌駸袛[了擺手,目光落在張綏之身上,“張愛卿,你說案情已破,真兇已擒?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在宮中行兇?”
張綏之起身,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回陛下,殿下!此案曲折離奇,牽連甚廣,真兇……已然落網(wǎng)!”他側(cè)身一指被兩名侍衛(wèi)押解著、癱軟在地的青松道人,“兇手,便是此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那個被捆綁結(jié)實、狼狽不堪的道士身上,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一個道士?為何要殺害兩名宮女?
朱厚熜更是眉頭緊鎖:“此人……朕似乎有些眼熟?他是何人?”
張綏之朗聲道:“陛下圣明!此人化名‘青松’,乃是西山玄武觀中,為陛下看守丹爐、協(xié)助玄玶仙子煉丹之人!”
“什么?!”朱厚熜聞,猛地坐直了身體,臉上首次露出了震驚之色!玄武觀!煉丹!這牽扯到了他最為隱秘和看重的修仙事務(wù)!
連一直故作慵懶的朱秀寧,也收起了戲弄蕭雪姬的心思,坐直了身子,美眸中閃過一絲凝重。跪在地上的蕭雪姬,更是渾身一顫,偷偷抬眼看向青松,眼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張綏之將眾人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他不慌不忙,環(huán)視一周,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地說道:“陛下,殿下,諸位大人!此案緣由,錯綜復(fù)雜,絕非簡單的仇殺或情殺。若要厘清真相,請容微臣,先從一個小小的故事講起……”
張綏之的聲音在寂靜的昭和殿內(nèi)回蕩,清晰而冷靜,如同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故事,卻又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陛下,殿下,諸位大人,”他微微躬身,目光掃過御榻上面色凝重的皇帝和長公主,以及兩旁肅立的司法重臣,“事情的發(fā)端,要回溯到四月十二日,戌時(晚上7-9點)左右。”
“那一夜,長樂宮宮女紫蘇,奉殿下之命,前往御花園采摘夜來香,以供殿內(nèi)熏香之用。然而,就在她行至御花園西南角,那片夜來香叢附近的假山背后時,她意外地……聽到了一段絕不該聽到的對話!”張綏之的語氣加重,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癱軟在地的青松和臉色發(fā)白的曹正欽。
“一段……關(guān)于密謀危害陛下圣躬的對話!”此一出,滿殿皆驚!朱厚熜猛地坐直身體,眼中寒光爆射!朱秀寧也攥緊了袖中的火銃。順天府尹、駱安等人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張綏之繼續(xù)道:“紫蘇姑娘受驚非小,慌忙離開,但她的行蹤,或許已被察覺,至少,她可能在不經(jīng)意間,在現(xiàn)場留下了痕跡,比如……她衣服上沾染了那假山附近特有的深褐色泥土?!?
“次日,也就是十三日,寅時三刻到四刻(凌晨4點左右),新晉才人青黛,因故召紫蘇至其新居凝香閣。具體緣由已不可考,或許只是尋常問話,或許……另有隱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凝香閣內(nèi),二人發(fā)生了激烈爭執(zhí),焦點,便是紫蘇身上那件殿下新賞的藕荷色宮裝!青黛強要奪衣,紫蘇不從,爭執(zhí)之下,紫蘇的衣物被奪,她只得憤而離去,返回長樂宮。而青黛,則穿上了那件本屬于紫蘇、且沾染了御花園特殊泥土的宮裝?!?
張綏之的目光轉(zhuǎn)向地上的青松,語氣變得銳利:“而就在紫蘇離開后不久,寅時末、卯時初(凌晨5點后),兇手——也就是我們剛剛擒獲的這位青松道長——或許是通過其內(nèi)應(yīng),得知了‘穿著那件特定衣服的宮女’在凝香閣的消息。他誤以為目標(biāo)就是青黛!于是,他潛入凝香閣,用枕頭悶死了毫無防備的青黛,然后,為了制造假象,他強行撬開青黛的牙關(guān),將有毒的汁液直接灌入其咽喉深處!這,便是我們在驗尸時,發(fā)現(xiàn)青黛咽喉黏膜有灼傷痕跡,而口腔前部相對干凈的原因!并非誤食,而是強灌!隨后,他故意在青黛嘴角周圍涂抹狼桃汁,并放置被啃食的狼桃,精心布置了一個‘誤食毒果身亡’的現(xiàn)場!”
說到這里,張綏之從袖中取出一個鮮紅的狼桃(西紅柿),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坦然自若地咬了一大口,咀嚼咽下,然后說道:“至于這狼桃是否有毒?微臣已用羊只試驗過,安然無恙。此物無毒,乃是有人故意散播謠,以便為其罪行提供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