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澄清坊張宅。
書房內(nèi),燈火搖曳。張綏之、徐舒月、花翎、阿依朵、青鸞五人齊聚一堂,氣氛凝重中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疲憊與亢奮。
花翎與阿依朵嘰嘰喳喳、手舞足蹈地講述著在長平侯府內(nèi)如何放火、如何sharen、如何如同山貓般攀爬躲藏的驚險經(jīng)歷,語氣中充滿了難以抑制的興奮,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有趣的冒險,而非生死搏殺。青鸞則簡意賅地補充了發(fā)現(xiàn)密室、奪取加密賬本的關(guān)鍵細(xì)節(jié),以及最后時刻被京營“驅(qū)散”的蹊蹺之處。
“……那老狐貍的巢穴,果然是個狼窩!又是地圖又是沙盤,比兵部的簽押房還氣派!”花翎拿起桌上的涼茶,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抹了抹嘴說道,豹皮短褂下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
“就是就是!那些護衛(wèi)看著兇,其實都是軟腳蝦!被我和姐姐幾下就扭斷了脖子!”阿依朵也揮舞著小拳頭,臉上帶著純真又殘忍的笑容。
張綏之聽著二女血腥的描述,眉頭微蹙,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fù)的后怕。他接過青鸞遞來的那本觸手冰涼、封面無字、散發(fā)著陳舊墨香與一絲血腥氣的厚厚賬冊,小心翼翼地翻開。然而,映入眼簾的,并非預(yù)想中的文字記錄,而是大量奇特的符號、簡筆圖案、詭異的縮寫和看似毫無規(guī)律的數(shù)字!
“這是……”張綏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快速翻動了幾頁,臉色越來越凝重。蓮花標(biāo)記、船形符號、鷹隼圖案、火焰紋路……這些暗語,他一個也看不懂!沒有對應(yīng)的密碼本,這賬冊形同天書!
“全是密語……”張綏之合上賬冊,重重地嘆了口氣,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陸宏淵果然狡猾!沒有密碼本,我們就算拿到了賬冊,也無法指證他!”
徐舒月湊過來看了看,鳳目中也是閃過一絲失望,但隨即冷哼一聲:“哼!早就料到這老賊不會留下這么明顯的把柄!不過,既然賬本存在,密碼本必然也在某處!或許……就在他府中,只是我們沒找到?”
“或許吧。”張綏之沉吟道,“但經(jīng)此一事,陸宏淵必然更加警惕,再想潛入侯府,難如登天。而且……”他目光掃過窗外沉沉的夜色,壓低聲音:“今日京營突然出現(xiàn),‘驅(qū)散’混戰(zhàn),表面是彈壓,實則是……保護!保護侯府不被我們趁亂搜查!這背后,恐怕……”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而喻——皇帝的態(tài)度,曖昧不明!這給案件蒙上了更厚的陰影。
“那怎么辦?難道就任由這老賊逍遙法外?”花翎撅起嘴,不滿地叫道。
“當(dāng)然不是!”張綏之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明路暫時走不通,我們可以走暗路!”他看向徐舒月,“徐千戶,你之前提及的‘靖影司’,究竟是何機構(gòu)?或許……他們能有辦法破譯此物?”
徐舒月聞,神色變得有些復(fù)雜,她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與……疏離:
“靖影司……它并非北鎮(zhèn)撫司下屬,而是獨立于三法司、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然于廠衛(wèi)之外的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它直屬于陛下,只對陛下一人負(fù)責(zé)。其職責(zé)并非緝捕、刑訊,而是專司情報——監(jiān)控百官、洞察民情、預(yù)判禍端?!?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組織語,繼續(xù)說道:
“靖影司的運作,建立在一張龐大無比、明暗交織的情報網(wǎng)之上?!?
“其‘明線’,稱為‘巡風(fēng)緹騎’。”徐舒月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眾人,“這些人,身著特制的銀灰色飛魚服,持玄鐵鑄造的獨特腰牌,公開身份是巡查各地政務(wù)、軍務(wù)的錦衣衛(wèi)。他們被有系統(tǒng)地安插在六部各司衙門、漕運關(guān)稅樞紐、邊境重要市集、乃至各大藩王府邸,以常規(guī)公務(wù)為掩護,光明正大地搜集各級官員的政績得失、地方軍政動態(tài)、財稅收支、乃至市井流?!?
張綏之聞,心中一震!如此滲透力度,簡直無孔不入!難怪陛下對朝野動向往往能了如指掌!
“而更為可怕的,是它的‘暗線’,稱之為‘隱樁’?!毙焓嬖抡Z氣愈發(fā)凝重,“‘隱樁’的身份極度隱秘,彼此之間互不相識,全部采用單線聯(lián)絡(luò)。他們可能潛伏于某個偏僻的鄉(xiāng)村私塾,扮作教書先生;可能是某位尚書府中看似老實巴交的花匠或廚娘;可能是秦淮河上交游廣闊的名妓清倌人;甚至可能是某座香火鼎盛的道觀佛寺中德高望重的方外之人!”
“他們利用各種身份掩護,無聲無息地潛伏在目標(biāo)身邊,窺探著一切可能威脅皇權(quán)、動搖國本的蛛絲馬跡。貪腐、結(jié)黨、怨望、謀逆……皆在其監(jiān)控之下。”徐舒月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描繪出一張籠罩整個大明帝國的、無形卻無處不在的巨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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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翎和阿依朵聽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仿佛感覺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連青鸞也面露驚容,顯然也是第一次如此詳細(xì)地了解這個神秘機構(gòu)。
“此外,”徐舒月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靖影司內(nèi),還設(shè)有一個極其核心的部門,稱為‘預(yù)判房’。其中網(wǎng)羅了諸多精通術(shù)數(shù)、兵法、人心、乃至奇門遁甲的奇人異士。他們不參與具體情報搜集,只負(fù)責(zé)對‘巡風(fēng)’與‘隱樁’報上海量的情報進行綜合分析、推演測算。其目的只有一個——根據(jù)現(xiàn)有跡象,預(yù)判未來可能發(fā)生的風(fēng)險與禍端!比如某地可能出現(xiàn)的民變、某位邊將可能的異動、乃至……朝中某位重臣可能的圖謀不軌!”
“一旦‘預(yù)判房’得出高風(fēng)險結(jié)論,便會以最高密級,繞過所有衙門,直呈御前!”徐舒月目光灼灼地看著張綏之,“可以說,靖影司,就是陛下高居九重宮闕之上,卻能洞察萬里、防患于未然的最銳利的眼睛和最靈敏的耳朵!”
張綏之聽完這番敘述,久久無,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一直以為,陛下倚重廠衛(wèi),已是監(jiān)控臣下的極致。沒想到,在這水面之下,竟還隱藏著‘靖影司’這樣更加隱秘、更加高效、更加可怕的終極耳目!其運作模式,已然超脫了尋常特務(wù)機構(gòu)的范疇,更像是一臺精密而冷酷的國家預(yù)警機器!
“如此說來……”張綏之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直視徐舒月:“陸宏淵勾結(jié)白蓮教、私鑄錢幣、貪墨工程款、甚至可能通敵!這般滔天大罪,動靜絕不算??!靖影司的‘巡風(fēng)’和‘隱樁’,難道就沒有絲毫察覺?‘預(yù)判房’就沒有發(fā)出過任何預(yù)警?這……可能嗎?”
這是最關(guān)鍵的問題!如果靖影司早已掌握陸宏淵的罪證,為何隱而不報?是陛下默許?還是……靖影司本身,也出了問題?
徐舒月迎上張綏之的目光,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和……深深的困惑:
“我不知道。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按常理,絕無可能!但……我調(diào)任北鎮(zhèn)撫司千戶,不足一月。對于靖影司這等帝國最核心的機密,所知甚少。其掌印都督是誰,衙門設(shè)在何處,如何聯(lián)絡(luò)……這些皆是絕密,非我等外衙所能窺探。或許……只有陛下,和極少數(shù)心腹,才知曉其中內(nèi)情?!?
書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卻隔著一層厚重而神秘的迷霧。
“無論如何,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希望了!”張綏之猛地站起身,眼神堅定,“必須想辦法接觸靖影司!這本加密賬本,或許只有他們才有能力破譯!徐千戶,你在北鎮(zhèn)撫司,可否能設(shè)法遞話進去?或者……是否有其他渠道?”
徐舒月蹙眉沉思良久,才不確定地說道:“直接聯(lián)絡(luò)……幾乎不可能。不過……我曾聽聞,靖影司雖隱秘,但并非完全與世隔絕。他們有時也需要借助外衙的力量去驗證某些情報,或執(zhí)行一些不便親自出手的任務(wù)?;蛟S……我們可以‘等’?!?
“等?”張綏之不解。
“對,等?!毙焓嬖履抗馍铄洌拔覀兡玫搅速~本,大鬧了侯府,京營介入……鬧出這么大動靜,如果靖影司真的存在且關(guān)注此事,他們一定會注意到我們!或許……很快,就會有人主動來找我們了。只是……來的是福是禍,就難說了。”
張綏之默然。徐舒月的話,不無道理。主動尋找靖影司,無異于大海撈針,且極易引火燒身。被動等待,雖是下策,卻可能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也罷!”張綏之深吸一口氣,“那就以靜制動!先將賬本妥善藏好!花翎,阿依朵,青鸞,你們?nèi)私毡M量不要外出,就在府中戒備!徐千戶,北鎮(zhèn)撫司那邊,還需你多加留意,若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立刻告知!”
“明白!”三女齊聲應(yīng)道。
……
就在張綏之等人在黑暗中艱難尋找方向的同時。北京城南,靠近宣武門的一處看似尋常、甚至有些破敗的三進宅院地下。
一間燈火通明、陳設(shè)卻異常簡潔、甚至有些冰冷的石室內(nèi)。
一名身著素白長裙、臉上覆蓋著輕紗的女子,慵懶地靠在一張鋪著白虎皮的紫檀木躺椅上。她身姿曼妙,即使隔著面紗,也能感受到那股蝕骨魅惑的氣質(zhì)。正是清音閣閣主,白蓮教圣使——蘇妙卿。
她的左臂衣袖被撩起,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小臂,上面卻有一道明顯的灼傷痕跡,正在由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上藥。旁邊,另一名女子也在處理肩頭的傷口,正是今日在黑山坳與張綏之交手的那名面具女子頭領(l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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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黑衣人單膝跪地,低聲匯報著:
“……啟稟圣使,陸宏淵侯府傍晚時分遭遇不明身份者潛入,鎮(zhèn)遠(yuǎn)堂起火,疑似有重要物品失竊。隨后北鎮(zhèn)撫司緹騎與侯府影衛(wèi)發(fā)生沖突,被京營驅(qū)散。張綏之、徐舒月等人已返回澄清坊張宅。陸宏淵目前被京營‘保護’在府中,形同軟禁。根據(jù)內(nèi)線消息,皇帝似乎……已有決斷。”
蘇妙卿靜靜地聽著,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躺椅的扶手,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面紗下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皇帝……終于要動手了么?”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慵懶而磁性的沙啞,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趣事。“這盤棋,下了這么久,大幕……總算要落下了。倒是比預(yù)想的,快了些?!?
“圣使,那我們……陸宏淵那邊……該如何處置?是否……按計劃接應(yīng)他出城?”旁邊那名受傷的女子低聲問道,語氣帶著擔(dān)憂。
蘇妙卿輕輕擺了擺手,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淡漠:
“接應(yīng)?呵呵……”她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冷笑?!瓣懞隃Y這枚棋子,已經(jīng)沒用了。他野心太大,手腳卻不干凈,連個順天府推官都擺不平,留著只能是禍害?;实垡謇黹T戶,正好替我們省了麻煩。至于他能不能活下來……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談?wù)撘恢患磳⒈粊G棄的野狗。
“傳令下去?!碧K妙卿坐直了身子,語氣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絲肅殺:“‘巢穴’即刻起,全面靜默。所有與此地相關(guān)的線索,全部清理干凈?!洝汀恕?,連夜轉(zhuǎn)移。目標(biāo)——山海關(guān)?!?
“是!”黑衣人與受傷女子齊聲領(lǐng)命。
“對了,‘那邊’……聯(lián)系上了嗎?”蘇妙卿似乎想起什么,淡淡問道。
“回圣使,‘關(guān)外的雄鷹’已收到消息,會在老地方接應(yīng)我們?!?
“很好。”蘇妙卿站起身,走到墻邊,輕輕撫摸著墻壁上刻著的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色蓮花浮雕,眼中閃過一絲狂熱與期待的光芒。
“這京城,是越來越有趣了。張綏之……倒是個人才,可惜,道不同?!彼吐曌哉Z,隨即轉(zhuǎn)身,素手輕揮:
“走吧。這里,已經(jīng)不值得留戀了。更大的舞臺,在關(guān)外?!?
夜色中,幾輛看似普通的貨運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出了這座看似破敗的宅院,融入北京城沉睡的街道,向著東方,疾馳而去。
而一場席卷朝野的更大風(fēng)暴,已然在這看似平靜的夜幕下,悄然拉開了序幕。張綏之與那本加密賬本,無疑將成為這場風(fēng)暴最核心的漩渦之眼
第一百三十七章暗影司庫(續(xù))
張宅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映照著幾人神色各異的臉龐。
花翎與阿依朵依舊沉浸在白日里侯府激戰(zhàn)的興奮中,小臉通紅,眼睛亮晶晶的,手舞足蹈地圍著張綏之,你一我一語,爭相描述著自己如何“神勇”。
“綏之哥哥!你沒看見!那個大個子護衛(wèi),被我一個掃堂腿絆倒,我騎在他背上,就用胳膊這么一勒!他哼都沒哼就暈過去啦!”花翎比劃著動作,模仿著當(dāng)時的情景,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講述一場有趣的游戲。
“還有我還有我!”阿依朵也不甘示弱,搶著說道,“那個想從背后偷襲青鸞姐姐的壞蛋,被我一腳踢在腿彎,他剛跪下,我的彎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了!唰一下,可快了!他嚇得尿褲子啦!嘻嘻!”她說著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天真爛漫的語氣與血腥的內(nèi)容形成詭異對比。
張綏之聽著她們嘰嘰喳喳的炫耀,看著她們因為激動而愈發(fā)明亮生動的臉龐,心中又是后怕,又是無奈,又有一絲難以喻的憐愛。他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拍了拍兩個小姑娘的腦袋,語氣帶著寵溺的責(zé)備:“行了行了,兩個小煞星!知道你們厲害了!看看你們這一身,又是血又是灰的,像個什么樣子?快去后面,把身上這身破衣服換了!就換……就換秀寧姐姐今日剛派人送來的那兩套新衣裳?!?
“真的嗎?可以穿新衣服啦?”花翎和阿依朵聞,眼睛頓時瞪得溜圓,興奮地跳了起來。永淳長公主朱秀寧對張綏之身邊的這兩個“云南來的小妹妹”頗為喜愛,時常賞賜些宮中的糕點、玩物乃至衣料。今日午后,確實派人送來了兩個沉甸甸的錦緞包裹,說是給兩位姑娘壓驚的新衣。
“謝謝綏之哥哥!謝謝秀寧姐姐!”二女歡呼一聲,像兩只快樂的麻雀,蹦蹦跳跳地就往后院廂房跑去。
書房內(nèi)暫時安靜下來。徐舒月抱臂倚在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側(cè)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清冷。她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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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綏之走到她身邊,遞過一杯溫茶,試圖打破這略顯尷尬的寂靜,笑了笑,舊事重提,語氣帶著幾分調(diào)侃:“徐千戶,今日在宮中,情急之下,說了那結(jié)拜的玩笑話,唐突了,還望莫怪。此事……自然是不作數(shù)的?!?
徐舒月接過茶杯,指尖微涼。她沒有看張綏之,只是輕輕哼了一聲,語氣聽不出喜怒:“本官知道你是權(quán)宜之計。誰要跟你這酸秀才結(jié)什么姐弟?平白矮了一輩?!彼D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再說了,我這種人,也不配有兄弟姊妹?!?
張綏之微微一怔,察覺到她話中的異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徐千戶……似乎……有心事?若是不便,就當(dāng)綏之唐突了?!?
徐舒月沉默了片刻,終于轉(zhuǎn)過頭,看向張綏之。燈光下,她那雙總是銳利如鷹的鳳眸,此刻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難以化開的落寞。
“心事?”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我這種身份,能有什么心事?不過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罷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聲音低沉地開口道:“張大人,你可知……我為何姓徐?又為何,甘愿投身這腥風(fēng)血雨的廠衛(wèi)之中?”
張綏之心中一動,隱約猜到了什么,但沒有打斷,只是靜靜地聽著。
“外面的人,都叫我一聲‘徐大小姐’?!毙焓嬖抡Z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耙驗槲沂俏簢禊i舉的姐姐。聽起來,很風(fēng)光,是不是?”她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可實際上呢?我娘,不過是南京秦淮河上一個略有姿色的歌姬。被那個男人一夜風(fēng)流后,便棄如敝履。我出生在南京城外一座破落的尼姑庵里,連個正經(jīng)名字都沒有。若不是我娘死得早,庵里的師太心善,將我送去魏國公府,怕是早就餓死凍死了?!彼穆曇粢琅f平靜,但緊握茶杯、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卻泄露了內(nèi)心的波瀾。
“國公府?呵……那地方,對我來說,比詔獄更冷。嫡母的冷眼,兄弟的欺凌,下人的竊竊私語……‘野種’、‘賤婢生的’……這些詞,我從小聽到大。”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張綏之,“所以,我發(fā)誓,絕不靠他們施舍過日子!更不會像件貨物一樣,被他們拿去聯(lián)姻,換取利益!十五歲那年,我拿著娘留下的一支舊銀簪,自己跑去應(yīng)天府,考了錦衣衛(wèi)小旗。”
張綏之心中震撼,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日里行事果決、甚至有些狠辣的北鎮(zhèn)撫司千戶,竟有著如此不堪回首的出身和童年。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卻覺得任何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那……為何會從南京調(diào)來北京?”張綏之換了個話題,試圖緩和氣氛?!澳暇┓比A安逸,豈不更好?”
徐舒月眼神閃爍了一下,閃過一絲極快的復(fù)雜情緒,隨即恢復(fù)了平時的冷硬:“朝廷調(diào)令,豈容我等置喙?一紙文書,讓我火速進京效力,我便來了?!彼D了頓,語氣變得有些含糊:“或許……是京城這邊,更需要人手吧。畢竟……”她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顯然有所隱瞞。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歡笑聲從后院傳來,打破了書房的沉寂。
“綏之哥哥!徐姐姐!你們快看呀!”花翎和阿依朵像兩只翩躚的彩蝶,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了書房!
剎那間,整個書房仿佛都亮堂了起來!
二人已然換上了朱秀寧賞賜的新衣。那絕非尋常的綾羅綢緞,而是宮中尚衣監(jiān)精心縫制的貢品級衣裝!
花翎穿的是一身櫻草黃緙絲纏枝玉蘭紋交領(lǐng)短襖,衣緣袖口滾著一指寬的杏色繡金纏枝蓮絳邊,下身系著一條湖藍色織金馬面裙,裙襕處用五彩絲線緙織出栩栩如生的蜂蝶戀花圖案。她烏黑的長發(fā)梳成了雙環(huán)髻,簪著兩朵赤金點翠珍珠珠花,鬢邊還斜插一支金累絲鑲紅寶的蝴蝶步搖,隨著她的跑動,蝶翅輕顫,珠串搖曳,流光溢彩。這明媚嬌艷的配色,將她健康的小麥色肌膚襯托得愈發(fā)活力四射,如同春日陽光下恣意綻放的向日葵。
阿依朵則是一身海棠紅暗紋織錦豎領(lǐng)對襟短衫,領(lǐng)口綴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白玉扣,下身是月白色百蝶穿花羅裙,裙擺輕盈,行動間如云霞繚繞。她未梳復(fù)雜發(fā)髻,只將長發(fā)編成數(shù)條細(xì)辮,用珊瑚珠串和小巧的金鈴鐺點綴其間,跑動時叮咚作響,清脆悅耳。這身打扮少了幾分華貴,卻多了幾分靈動的異域風(fēng)情,與她活潑俏皮的性格相得益彰。
二人顯然極喜歡這身新衣,臉上洋溢著純粹而燦爛的笑容,在張綏之面前雀躍地轉(zhuǎn)著圈,展示著精美的衣裙。
“綏之哥哥!你看!這料子滑溜溜的!上面的花兒像是真的一樣!”阿依朵拉起張綏之的手,就往自己的裙子上放,讓他觸摸那柔軟光滑的織錦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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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綏之被她們的情緒感染,笑著摸了摸,由衷贊道:“很好看!秀寧姐姐眼光真好!很適合你們。”
他話音剛落,站在他右側(cè)的花翎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突然“哎呀”一聲,假裝腳下不穩(wěn),整個人軟軟地朝著張綏之的懷里倒了過去!
張綏之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就在他重心偏向右側(cè)的瞬間,站在他左側(cè)的阿依朵也被“帶動”得一個趔趄,“恰好”跌入了張綏之來不及收回的左臂彎中!
溫香軟玉瞬間滿懷!
“??!”阿依朵發(fā)出一聲又嬌又媚的驚呼,雙臂卻自然而然地環(huán)住了張綏之的腰。她仰起頭,小臉幾乎貼到張綏之的下頜,吐氣如蘭,眼中水光瀲滟,帶著一絲計謀得逞的得意和毫不掩飾的親近。張綏之渾身一僵,俊臉?biāo)查g漲得通紅!這倆丫頭!換了身漢家衣裙,骨子里那火把寨女子大膽奔放、視親密接觸為尋常的習(xí)性卻一點沒變!他手忙腳亂地想將二人推開,卻又怕用力過猛傷到她們,一時窘迫得手足無措。
“噗嗤——!”
一直冷眼旁觀的徐舒月,看到張綏之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搖著頭,語氣帶著濃濃的戲謔和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酸意:
“張大人……嘖嘖……真是好‘幸?!?!家里養(yǎng)著這么兩個熱情似火、又野又媚的小妖精……怕是每天早上起來,這腿……都是軟的吧?難怪辦案時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徐舒月!你……你胡說什么!”張綏之又氣又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剛要開口反駁。
突然——
徐舒月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她目光銳利如刀,猛地掃向書房角落那張堆放雜物的小幾!
只見小幾之上,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多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素白紙條!
方才他們進書房時,那里分明空空如也!
是誰?何時?用什么方法?將紙條放了進來?他們四人竟無一人察覺!
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徐舒月一個箭步上前,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那張紙條。
花翎和阿依朵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立刻松開了張綏之,收斂了嬉笑,眼神變得警惕而銳利,一左一右護在張綏之身前,如同兩只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的小母豹。
徐舒月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一行清秀挺拔、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的楷書小字:“子時三刻,小時雍坊,林府。恭候張大人、徐千戶大駕。有要事相商?!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