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嗡嗡的議論聲浪里,陸明遠(yuǎn)那張向來掛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活像剛從醬菜缸里撈出來,青里透著紫,紫里泛著黑。他手里死死攥著那方被宗主夫人一句“陸執(zhí)事竟暗戀我?”點(diǎn)炸了全場的“鴛鴦手帕”,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仿佛要把那輕飄飄的布料連同上面繡著的、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妖族密紋一起碾碎。
“誤會!天大的誤會!”陸明遠(yuǎn)嗓子眼發(fā)緊,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刮石頭,“這、這定是哪個促狹弟子的惡作??!夫人明鑒!明鑒?。 彼贿呎Z無倫次地辯解,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撕扯那方惹禍的手帕,試圖銷毀那該死的證據(jù)。
嗤啦!
脆弱的絲綢哪經(jīng)得起他心慌意亂下的蠻力,瞬間裂成幾片。他下意識地想把碎布塞進(jìn)袖中,可剛撕開的碎片還帶著點(diǎn)藕斷絲連,這一塞沒塞利索,幾片碎布飄飄悠悠,打著旋兒往下掉。
說時遲那時快,一直蹲在楚清歌腳邊假裝自己是塊石頭的穿山甲阿甲,小眼睛猛地一亮。它那覆蓋著細(xì)密鱗片的尾巴閃電般一掃,快得只留下一道土黃色的殘影。地上那幾片繡著詭異紋路的碎布,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嗝。”阿甲滿足地打了個小小的飽嗝,短爪子還意猶未盡地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皮,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
陸明遠(yuǎn):“……”
他盯著阿甲那副“味道不錯,嘎嘣脆”的悠閑模樣,一口氣差點(diǎn)沒提上來,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感覺四周投來的目光不再是好奇和八卦,簡直像是一根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扎在他背上。宗主夫人那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掛在臉上,看得他頭皮發(fā)麻,腳底發(fā)飄。
“好…好個楚師妹!”陸明遠(yuǎn)幾乎是咬著后槽牙擠出這幾個字,眼神刀子似的刮向人群后那個縮著脖子、抱著鳥、努力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身影,“這份‘厚禮’,師兄我…記下了!”最后一個字,帶著一股子滲人的寒氣。
楚清歌把臉埋在小朱雀蓬松溫暖的頸毛里,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要多無辜有多無辜,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哼哼:“陸師兄…你說什么呀?我、我繡工不好…讓大家見笑了……”懷里的小朱朱配合地蹭了蹭她的臉頰,發(fā)出細(xì)細(xì)軟軟的“啾”聲,一人一鳥,弱小,可憐,又無助。
沈墨就站在不遠(yuǎn)處的回廊陰影下,像個游離于這場鬧劇之外的旁觀者。他玄色的衣袍幾乎與廊柱的陰影融為一體,只余下腰間那柄古樸長劍的劍柄在昏暗光線下泛著一點(diǎn)冷硬的金屬光澤。他靜靜地看著人群中央狼狽不堪、幾乎要原地baozha的陸明遠(yuǎn),目光又緩緩移到那個抱著鳥、仿佛受盡了天大委屈的楚清歌身上。
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極其無奈地向上扯動了一下,細(xì)微到幾乎難以察覺。隨即,那點(diǎn)微瀾迅速被抿緊的薄唇壓平,恢復(fù)成慣常的冷峻。但那深潭般的眼底,分明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認(rèn)命的了然——楚清歌……你果然……很會搞事。
趁著陸明遠(yuǎn)被幾個試圖打圓場的長老圍住,人群的注意力也被分散的空檔,楚清歌抱著小朱雀,腳底抹油,溜得飛快。阿甲也扭動著圓滾滾的身子,哧溜一下鉆進(jìn)旁邊的花圃泥地里,瞬間沒了蹤影。沈墨的目光無聲地追隨著那個逃竄的背影,腳下微動,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痕,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楚清歌七拐八繞,專挑僻靜的小路,一路小跑沖回自己那個位于藥園邊緣、比雜物間好不了多少的破落小屋。反手“砰”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后背重重抵在門板上,這才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濁氣。
“呼……嚇?biāo)牢伊?!差點(diǎn)以為陸師兄要當(dāng)場拔劍kanren了!”她拍著胸口,心有余悸。剛才陸明遠(yuǎn)那眼神,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懷里的赤羽早就掙扎著跳到了地上。這只因?yàn)檎`食妖族毒血而通體羽毛變得漆黑、仿佛披著暗夜流光的小神鳳,此刻正歪著小腦袋,用那雙琉璃般剔透的紅眼睛,用一種極其擬人化的、混合著鄙夷和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楚清歌。
“哼,膽小如鼠?!背嘤鹩弥赡蹍s異常高傲的嗓音開了腔,小翅膀矜持地攏了攏自己烏黑油亮的羽毛,“區(qū)區(qū)一個披著人皮的蟲子,有何可懼?本座若在全盛之時,一口真火便叫他灰飛煙滅?!彼褐∧X袋,努力維持著神獸的威嚴(yán),可惜配上那圓滾滾的身子和漆黑的新造型,只顯得格外……反差萌。
楚清歌還沒來得及回嘴,一股突如其來的灼痛猛地從眉心炸開!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摁在了皮肉上。
“嘶——!”她痛得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捂住額頭,身體晃了晃,差點(diǎn)沒站穩(wěn)。那灼痛感來得兇猛,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她眉心之下劇烈地搏動、燃燒,要把她的腦殼都燒穿一個洞。
“喂!你怎么了?”赤羽察覺到她的異樣,聲音里的傲嬌瞬間褪去,帶上了幾分警惕,撲扇著小翅膀飛到她肩頭,黑豆般的眼睛緊緊盯著她捂住的眉心,“你的眉毛…在發(fā)光?”
就在楚清歌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攪得眼前發(fā)黑、耳中嗡鳴之際,一個蒼老、沙啞,帶著無盡歲月沉淀下來的腐朽氣息,卻又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的聲音,毫無征兆地、清晰地在她腦海深處轟然響起,如同洪鐘大呂:
“小丫頭……”
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震得楚清歌神魂都在發(fā)顫。劇痛似乎因?yàn)檫@聲音的出現(xiàn)而詭異地減弱了一絲。
“根骨尚可,靈性…馬馬虎虎。能在如此污濁之地,尚存一絲向道之心……也算難得?!?
那聲音像是在評點(diǎn)一件貨物,慢悠悠的,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楚清歌捂著劇痛未消的額頭,疼得齜牙咧嘴,心里瘋狂吐槽:誰家評點(diǎn)貨物還帶用烙鐵戳腦門的?這售后服務(wù)差評!
那蒼老的聲音對她的腹誹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里帶著一種仿佛施舍般的誘惑:
“老夫觀你于丹道一途,似有幾分歪打正著的微末天賦……今日,算你撞了大運(yùn)!可愿承老夫衣缽,習(xí)這曠古爍今的無上丹道秘法——”
聲音刻意頓住,營造出一種神秘而莊重的氛圍。
“——《九轉(zhuǎn)青靈訣》?”
《九轉(zhuǎn)青靈訣》?聽起來倒是挺唬人。楚清歌疼得眼淚汪汪,腦子里卻飛快地盤算著。這老鬼聲音從她腦仁里冒出來,肯定不是啥正經(jīng)路子。不是奪舍的預(yù)備役,就是傳銷頭子搞詐騙!想空手套白狼?沒門兒!
那劇痛還在突突地跳,像有個小錘子在腦子里敲。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那股子眩暈感,索性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也不管臟不臟了。心里那股被劇痛和這莫名其妙“傳銷”激起的邪火蹭蹭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