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間被收拾得最干凈的營房,里面只點了一盞油燈。陳圓圓正坐在燈下,素手調(diào)琴,一曲《平沙落雁》彈得清幽淡雅,卻又隱隱帶著幾分金戈之聲,與山下那股新生的殺伐氣相應(yīng)和。
林淵則站在窗前,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下方漸漸熄滅的篝火。
“大人?!毙×訉⒚麅赃f了過去,“三百一十二人,一個不少,全都畫了押?!?
林淵接過名冊,卻沒有翻看,只是隨手放在了桌上。琴聲不知何時停了,陳圓圓抬起美眸,靜靜地看著林淵,她的眼神里,有驚嘆,也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今夜發(fā)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見過帝王之威,見過將帥之令,卻從未見過有誰能像林淵這樣,不靠權(quán)勢,不靠金銀,僅憑幾句話,便能將一群行尸走肉,變成甘愿為他赴死的狂熱信徒。
這已經(jīng)超出了權(quán)謀的范疇,近乎于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大人,這些人……真能成?”小六子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確定。他雖然執(zhí)行得很到位,但心里還是犯嘀咕。這群昨天還為了一口餿粥打得頭破血流的流民,明天就能變成令行禁止的士兵?他怎么想都覺得懸。
林淵轉(zhuǎn)過身,油燈的光勾勒出他平靜的側(cè)臉。“能不能成,不取決于他們,取決于我。”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本名冊,指尖輕輕從“李信”那兩個字上劃過?!八麄儸F(xiàn)在擁有的,只是希望和熱情。這兩樣?xùn)|西,是最好的燃料,燒起來很旺,但燒得也很快。若沒有鐵一樣的紀律和血與火的磨礪,這把火很快就會熄滅,把他們自己也燒成灰燼?!?
小六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從明天開始,你親自負責(zé)他們的日常操練?!绷譁Y看向他,眼神變得銳利,“記住,對他們,要比對錦衣衛(wèi)的弟兄們狠十倍。把他們當(dāng)成牲口練,把他們練到趴下,練到哭,練到后悔今天按下了手印?!?
小六子心頭一凜,連忙應(yīng)道:“是!小的明白!”
“不,你還不明白。”林淵搖了搖頭,“我不是要你折磨他們,我是要你打碎他們?!?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低沉:“他們骨子里,還是流民,是佃戶,是匠人。他們會偷懶,會?;?,會畏懼,會退縮。我要你做的,就是把這些東西,連同他們過去所有的身份和記憶,全部打碎、碾爛、揉成一團,然后再按照我的意愿,重新捏成一個……兵?!?
小六子聽得后背有些發(fā)涼,他終于明白了林淵的意思。這不是訓(xùn)練,這是……重塑。
林淵不再理會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夜空。京城的方向,火光依舊,但那股壓抑的黑氣,似乎比之前淡了那么一絲絲。
他知道,這三百多人,對于即將傾覆的大明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但這是一個開始。是他親手種下的第一批種子。
他需要他們快速成長,長成能夠遮風(fēng)擋雨的樹,長成能夠收割生命的刀。
“去吧?!绷譁Y揮了揮手,“告訴他們,明天的早飯,有肉?!?
小六子精神一振,臉上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跑了出去。有肉吃,這幫小子明天操練起來,怕是要瘋。
營房里,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陳圓圓重新?lián)軇忧傧?,但這次,彈出的卻是一段不成調(diào)的雜音。她看著林淵,輕聲問道:“你……真的相信他們?”
林淵回過頭,看著她,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柔和的笑意:“我不相信他們,我只相信我給他們畫的餅,足夠大,足夠香?!?
他走到琴案邊,伸出手,輕輕按住了琴弦。
“而且,我還需要他們,為我做另一件事?!?
陳圓圓有些不解。
林淵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京城里的糧價,也該動一動了?!?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