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他問過自己無數(shù)遍。
江南路遠,兵荒馬亂。誰也不知道路上會發(fā)生什么。更何況,如今的京城,就是一個巨大的、正在燃燒的囚籠。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想著往里沖。
錢彪沒有立刻回答。他抬起頭,看著院子上方那片被分割成四四方方一塊的、灰蒙蒙的天空。
城墻上的廝殺聲,似乎又激烈了一些。
“會的?!卞X彪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別人不會,但大人一定會?!?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小六子,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信賴。
“你忘了大人是什么樣的人了?這天下,越是亂,越是血流成河,就越是他的樂土。李自成把這桌子掀了,把鍋砸了,正好省了大人動手的功夫。我敢拿我這條命跟你賭,大人現(xiàn)在,肯定就在來的路上,說不定……他正跟我們一樣,看著這天,嫌棄這戲唱得還不夠熱鬧呢?!?
這番話,粗俗不堪,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可聽在小六子耳朵里,卻像一劑強心針,讓他那顆冰冷慌亂的心,重新找到了些許溫度。
是啊,大人就是那樣的人。
他永遠不會被眼前的困境嚇倒,他只會覺得,這是一個更大的機會。
“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小六子重新振作了些精神。
“等?!卞X彪吐出一個字?!皷|廠那邊,我會想辦法應(yīng)付過去。你這邊,把所有人都給摁住了,不許他們有任何異動。咱們現(xiàn)在,就像冬眠的蛇,一動,就得死。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豎起耳朵,聽著大人的信兒。”
小六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錢彪又交代了幾句,確認沒有疏漏之后,便起身準備離開。他不能在這里待太久,東廠的眼線遍布全城,誰也保不準哪個墻角就藏著一雙耳朵。
他走到門口,手已經(jīng)搭在了門栓上,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小六子。
“對了,城里新兵營那邊,有什么動靜?”
小六子想了想,答道:“還是老樣子。大人留下的那筆銀子,我前些天又送去了一批。那幫小子倒是精神,每天還在操練。不過城防司令部那幫官老爺,嫌他們是流民出身,不肯給他們分發(fā)像樣的兵器,也不讓他們上城墻?,F(xiàn)在就讓他們在皇城根下,干些搬運尸體、修補城防的雜活?!?
“雜活好,干雜活能保命。”錢彪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告訴他們,刀練得勤快些,肉多吃幾塊。好日子,在后頭呢。”
說完,他拉開門,閃身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暮色漸沉的巷子里。
小六子獨自在院子里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夜里的寒氣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把繡春刀重新掛回腰間,走進屋子,關(guān)上了門。
屋里沒有點燈,一片漆黑。
他摸索著走到窗邊,推開一道極小的縫隙,向外望去。
對面是一堵高大的院墻,墻頭上,種著一盆半死不活的吊蘭。那是他和林淵約定的其中一個暗號。
如果吊蘭被人澆了水,葉子重新變得鮮亮,就意味著大人已經(jīng)平安抵達京城外圍,讓他們做好接應(yīng)準備。
他每天都會看上幾十遍,可那盆吊蘭,永遠是那副蔫頭耷腦、快要渴死的模樣。
就在小六子準備關(guān)上窗戶的時候,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一只鴿子,一只通體雪白、唯有爪子是紅色的鴿子,不知從何處飛來,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那盆吊蘭的旁邊。
它歪著頭,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低頭,輕輕啄了一下吊蘭干枯的葉子。
小六子的呼吸,在這一瞬間,徹底停滯了。
“血爪信鴿”。
這是最高等級的信號,代表著林淵本人,已經(jīng)進入了他們事先安排好的秘密通道,即將入城!
他來了。
大人,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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