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究竟發(fā)生了何事?”脾氣最火爆的劉宗敏忍不住先開了口。
李自成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西北方。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透過敞開的帳簾,那片橘紅色的天幕,像一個巨大的、流血的傷口,觸目驚心。
“鞏華城的糧草,沒了。”李自成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不帶一絲感情,卻讓在場的所有人心頭猛地一沉。
“什么?!”劉宗民第一個跳了起來,“怎么可能?!李過那小子干什么吃的!”
“他?”李自成發(fā)出一聲冷笑,那笑聲里充滿了殺意,“他在喝酒,在玩女人!”
此一出,帳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幾十萬大軍,每日人吃馬嚼,消耗的糧草是天文數(shù)字。沒有了后備糧草,這支看似龐大無匹的軍隊,立刻就會從猛虎變成一群嗷嗷待哺的羔羊,隨時可能因為饑餓而崩潰、嘩變。
“是誰干的?”軍師牛金星相對冷靜,他上前一步,皺眉問道,“是城里的明軍主力突圍了嗎?”
“一支白馬騎兵?!崩钭猿删従徴f道,“人數(shù)不詳,但行動迅捷,手段狠辣。他們悄無聲息地潛入,目標(biāo)明確,一擊得手,立刻遠(yuǎn)遁。等李過那廢物反應(yīng)過來,連對方的影子都沒看到?!?
牛金星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捻著自己那撮山羊胡,沉吟道:“一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我軍層層哨卡,精準(zhǔn)突襲鞏華城的騎兵……這絕不是普通的明軍。京城里,什么時候有了這樣一支精銳?”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他們一直以為,京城的守軍不過是一群士氣低落、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他們最大的敵人,是那高大堅固的城墻,而不是城里的人。
可現(xiàn)在,城里的人,用最慘烈的方式,給他們上了一課。
“大王!”劉宗敏猛地一抱拳,粗聲粗氣地吼道,“還管他什么騎兵!糧草沒了,咱們就更得抓緊時間,明日全軍壓上,不計傷亡,一鼓作氣拿下北京城!只要進(jìn)了城,什么都有了!”
“糊涂!”牛金星立刻反駁道,“如今軍心已因糧草被燒而動蕩,將士們心中惶恐,此時強行攻城,士氣不振,徒增傷亡!況且,城中既然有如此精銳,必然早有防備,我們這么做,正中對方下懷!”
“那你說怎么辦?!”劉宗敏瞪著牛眼,“難道等在這里,讓幾十萬弟兄活活餓死嗎?等弟兄們餓得前胸貼后背,別說攻城,不掉頭搶咱們自己人就不錯了!”
“夠了!”李自成猛地一拍桌案,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帳內(nèi)神色各異的眾將。他看到了驚恐,看到了茫然,也看到了隱藏在眼底深處的貪婪與動搖。他知道,劉宗敏的話雖然粗魯,卻說到了點子上。
這支由饑民和潰兵組成的軍隊,是被糧食和勝利的許諾凝聚在一起的。一旦這兩個前提有一個崩塌,這股看似洶涌的洪流,就會瞬間分崩離析,甚至反噬其主。
他不能等。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翻騰的怒火與殺意,大腦在巨大的壓力下飛速運轉(zhuǎn)。
危機,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被官軍追殺,在商洛山里啃樹皮的日子。那種四面楚歌、朝不保夕的絕望感,再一次籠罩了他。
“傳令下去。”李自成的聲音恢復(fù)了一絲冷靜,但那冷靜之下,是更加可怕的瘋狂,“第一,全軍戒嚴(yán),各營加強防備,若再有敵軍騷擾,營中主將提頭來見!”
“第二,立刻派人去把李過那個廢物給我綁回來!我要親手剮了他!”
“第三……”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通知全軍,明日卯時,飽餐一頓。然后,全軍總攻!不留預(yù)備隊!”
“告訴所有弟-兄們!”他提高了音量,聲音在帥帳中回蕩,“破城之后,城中財富,任取三日!女人,隨便搶!誰先登上城頭,賞黃金萬兩,封萬戶侯!”
帳中眾將聞,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最直接、最野蠻,也是最有效的動員令。這是要用金錢和女人的欲望,來壓過士兵們對死亡的恐懼和對饑餓的擔(dān)憂。
這已不是攻城,這是在賭命。用幾十萬大軍的性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
李自成看著眾將的反應(yīng),心中沒有半分波瀾。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要么,在糧盡之前,踏著尸山血海沖進(jìn)北京城,成為新的主人。要么,就在這城下,被饑餓和內(nèi)亂徹底吞噬,灰飛煙滅。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在夜色中沉默屹立的巍峨城池。
那座城,此刻在他的眼中,不再是唾手可得的皇冠,而像一頭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獸,正靜靜地等待著他,將自己和整個大順軍,都獻(xiàn)祭給它。而他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走上這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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