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她未施粉黛的臉龐,白皙得仿佛透明,那雙深邃的眼眸,宛如夜空中的寒星,能映出人心最深處的謀劃。
“大人的謀劃,堪稱釜底抽薪,若是功成,足以讓大明再續(xù)百年國祚。”柳如是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凝重,“只是,這世上,最難的不是開出濟世良方,而是讓那些該吃藥的人,心甘情愿地把藥喝下去。”
她伸出纖纖玉指,輕輕點在地圖上江南那片富庶的區(qū)域。
“大人想用這‘神糧’,斷了江南士族的根。他們,會心甘情愿地讓大人砍斷自己的手腳嗎?”她頓了頓,又指向朝堂的中心,紫禁城的方向,“朝中諸公,又有幾人不是出自這些士族門閥?他們會眼睜睜看著大人,砸了他們?nèi)宓娘埻???
“他們會說,此乃番邦異物,恐有水土不服。他們會說,祖宗之法不可變,稻麥五谷乃是正朔。他們甚至會說,此物性寒,久食傷身,動搖國本?!?
柳如是的話,像一把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了未來將要面臨的所有阻礙。
林淵笑了,他拿起桌上的一顆土豆,在手里拋了拋,像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玩具。
“夫人說的都對。所以,這藥,我沒打算讓他們‘心甘情愿’地喝?!?
他的笑容里,帶著幾分“儒雅暴徒”特有的不羈與狠戾。
“講道理,是跟人講的。跟一群只想吸血的寄生蟲,是沒道理可講的?!绷譁Y看著柳如是,眼神里透著一股洞穿世事的通透,“所以,這土豆的推廣,從一開始,就不能走朝廷的路子。”
“哦?”柳如是美眸中閃過一絲好奇,“大人有何高見?”
“三步走?!绷譁Y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步,軍屯。以我的名義,在京營、西山新兵營的屯田里,全部改種土豆。軍隊,是我的刀,我要先讓我的刀吃飽、喂利。此事,我以兵部尚書之權(quán),可強行推之,無人能攔?!?
“第二步,皇莊。說服陛下,在所有的皇家莊田里,試種土豆?;是f的產(chǎn)出,直接歸入內(nèi)帑,是皇帝自己的私房錢。如今國庫空虛,崇禎皇帝比誰都缺錢。只要讓他看到這東西驚人的產(chǎn)量,看到白花花的銀子,他會比誰都積極。有皇帝背書,誰還敢說這是‘異物’?”
“第三步,才是關(guān)鍵?!绷譁Y的目光再次變得幽深,“名分。這東西,不能叫土豆,更不能叫什么‘神糧’。得給它取個好名字,編個好出身?!?
柳如是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莞爾一笑:“大人是想……為這土豆,修一份家譜?”
“正是?!绷譁Y贊許地點了點頭,“就說,此物乃是上古神農(nóng)所遺,深藏于名山大川,本官夜夢仙人指點,才得以尋獲。此物非凡品,能固本培元,增益國運,故名‘鎮(zhèn)國薯’。再找?guī)讉€德高望重的‘老神仙’,比如龍虎山的張?zhí)鞄?,武當山的活神仙,讓他們?lián)名為其作保。如此一來,誰還敢質(zhì)疑它的出身?”
柳如是聽著林淵這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先是愕然,隨即忍不住掩口輕笑起來。那清冷的眉眼,瞬間如春水解凍,漾開一圈動人的漣漪。
她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男人,不僅殺伐果斷,心思縝密,骨子里,還藏著一股子有趣的無賴勁兒。
“大人此計,可謂天衣無縫?!绷缡切αT,斂容正色道,“軍屯強兵,皇莊利君,仙人背書以安天下。三管齊下,大勢若成,江南那些士族,縱有萬般不愿,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根基,被這‘鎮(zhèn)國薯’一點點瓦解。”
“只是……”她話鋒一轉(zhuǎn),“此計雖妙,卻非一日之功。軍屯見效,需半年;皇莊推廣,恐有阻力;尋訪高人,編造名分,更是耗時耗力。而江南那邊,絕不會坐以待斃?!?
林淵點了點頭,他知道柳如是說到了關(guān)鍵。
他的計劃,是一個長期的戰(zhàn)略。而眼下,他需要一個破局點,一個能讓他將手,直接伸到江南去的契機。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只有他能看見的大明國運圖上。
圖卷東南角,“秦淮八艷”四個字樣,其中一個光點,正隱隱閃爍。
他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逐漸成形。
去江南,綁定鳳星,只是其一。
去江南,為“鎮(zhèn)國薯”的推廣,掃清障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要親自去那片富庶又腐朽的土地上看一看,會一會那些自以為能掌控天下糧脈的士族大夫們。
有些道理,在北京的朝堂上講不通。
或許,換個地方,用另一種方式,就能講通了。
林淵的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那種溫文爾雅,卻又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他看著柳如是,緩緩說道:“夫人提醒得是。在北京等他們出招,太過被動??磥?,本官是時候,該去江南,巡視一番漕運,順便……拜訪一下那里的鄉(xiāng)紳名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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