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兵部衙門的值房里,光線已經(jīng)有些昏暗。
夕陽的余暉從窗欞的縫隙間擠進來,在地上投下幾道狹長的光斑,光斑里,無數(shù)微塵正漫無目的地上下翻飛,像極了此刻林淵的心緒。
他站在那副巨大的大明疆域輿圖前,已經(jīng)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輿圖東北角那個小小的、卻足以決定帝國命運的墨點上——山海關。
從那個小墨點,延伸出兩條觸目驚心的箭頭。一條紅色,指向關外,代表著多爾袞數(shù)十萬虎視眈眈的鐵騎。另一條,則在關內(nèi),像一條猶豫不決的毒蛇,蛇頭時而指向京城,時而偏向關外,那是吳三桂的關寧鐵騎。
小六子已經(jīng)走了七天了。
七天,對于一場決定國運的豪賭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架在火上炙烤。
林淵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輿圖上那條從京城通往山海關的線路上,來回滑動。他的腦子里,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激烈地爭吵。
一個說,吳三桂此人,反復無常,極度自私,歷史上為了陳圓圓都能“沖冠一怒”,引清兵入關。如今面對多爾袞裂土封王的誘惑,再加上朝中無人,他沒有任何理由會選擇堅守。陳圓圓的一封信,又能有多大分量?
另一個小人卻反駁,歷史是歷史,但人性是共通的。越是吳三桂這種梟雄,自尊心就越強。他可以為了利益背叛,但絕不能容忍自己被當成一個可以用女人和金錢收買的貨品。陳圓圓的信,不是一封求情的信,而是一面鏡子,一面能照出他所有不堪的鏡子。再加上自己展露出的實力和京城保衛(wèi)戰(zhàn)的奇跡,足以讓他重新評估大明的價值。
這兩種聲音,在他的腦海里反復拉鋸,讓他心煩意亂。
他走到桌案邊,端起茶杯,茶水早已冰涼,入口帶著一股苦澀的味道,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放下茶杯,手指下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的“篤、篤”聲,在這寂靜的值房里顯得格外清晰。他討厭這種感覺,這種將所有希望寄托在別人一念之間的無力感。
哪怕他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在他的書房里,還有另一幅更加機密的地圖。上面標記著從京城向南撤退的最優(yōu)路線,標記著沿途可以啟用的秘密糧倉和兵站,甚至標記了如果京城失守,崇禎皇帝該如何轉移,大明朝廷又該在何處建立臨時的都城。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情況都推演了一遍,為每一種最壞的可能,都準備了應對的預案。
可他心里清楚,那一切,都只是茍延殘喘。
一旦山海關失守,滿清鐵騎入關,中原大地將再無險可守。屆時,大明就算不亡于李自成,也終將亡于滿清。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把亡國的時間,稍微推后一些罷了。
所以,他依然抱著一絲希望。
那一絲希望,就寄托在那封信上,寄托在陳圓圓的筆墨間,寄托在吳三桂那顆難以揣測的人心里。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打斷了林淵的思緒。
陳圓圓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將甜羹放在桌上,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林淵身邊,伸出柔軟的手,輕輕地,替他撫平了緊鎖的眉頭。
“緊鎖著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彼穆曇艉茌p,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糯軟,像一陣微風,拂過林淵焦躁的心田。
林淵抓住她的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深深吸了一口她發(fā)間的清香。
“在想事情?!?
“我知道?!标悎A圓在他懷里,聲音悶悶的,“你在想山海關,在想他?!?
她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圓圓,你后悔嗎?”林淵低聲問。
“后悔什么?”
“后悔寫那封信。不管他作何選擇,你和他之間,都再無可能了?!?
陳圓圓沉默了片刻,然后輕輕搖了搖頭。她抬起頭,那雙曾令無數(shù)王孫公子癡迷的眼眸,此刻清澈如水,倒映著林淵的面容。
“以前,妾身以為,女子的一生,便是尋一良人,相夫教子,安穩(wěn)度日??捎鲆妼④娭?,妾身才明白,有些東西,比個人的情愛更重要?!彼D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妾身不求他能回心轉意,只求他能記得,自己曾經(jīng)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家男兒,莫要做了那千古的罪人。若真能如此,妾身……心安。”
林淵的心,被這句話輕輕觸動了。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她不僅僅是一個能增加國運的“鳳星”,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在亂世中,努力尋找著自己價值與尊嚴的靈魂。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一個掌握著歷史走向的穿越者,心性竟還不如一個弱女子來得堅定。
他緊-->>了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放心,一切有我?!?
這句承諾,他不僅是對陳圓圓說,也是對自己說。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錢彪那標志性的大嗓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大人!大人!大喜事啊!”
錢彪像一頭蠻牛似的沖了進來,滿臉紅光,興奮得手舞足蹈。他一進門,看到陳圓圓也在,連忙收斂了幾分,嘿嘿笑了兩聲,但那股子興奮勁兒,怎么也掩飾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