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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林淵手捧著那口賜予生殺大權(quán)的尚方寶劍，從皇城回到林府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奉天殿上的金光與寒意被高高的府墻隔絕在外，庭院內(nèi)的安寧與暖陽，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他沒有去前廳，而是徑直穿過回廊，走向后院的居所。還未走近，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混合著熏香的味道，寧靜而安神。

推開虛掩的房門，一幅恬靜的畫面映入眼簾。

陳圓圓正跪坐在鋪著軟墊的地席上，身前攤著一個半開的行囊。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湖藍色襦裙，烏黑的秀發(fā)簡單地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幾縷發(fā)絲垂在臉頰旁，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微微晃動。

她的神情專注而認(rèn)真，正小心翼翼地將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內(nèi)衫放入行囊的一角。旁邊的小幾上，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錦囊，有的鼓鼓囊囊，散發(fā)著藥草香，有的則扁平柔軟，似乎裝著什么貼身之物。

她似乎沒有察覺到林淵的歸來，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雙曾令無數(shù)王孫公子魂牽夢繞的妙手，此刻沒有撫琴，沒有作畫，只是在細(xì)致地整理著一個遠(yuǎn)行人的衣物。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每一件衣物擺放的位置都經(jīng)過了仔細(xì)的考量。

林淵沒有出聲，就那么靜靜地倚在門框上看著。

朝堂上的風(fēng)刀霜劍，與江南即將到來的明槍暗箭，在這一刻仿佛都消弭于無形。他心中那根因算計與權(quán)謀而緊繃的弦，也悄然松弛下來。他知道，陳圓圓已經(jīng)知曉了他即將遠(yuǎn)行的消息。她沒有問，沒有哭鬧，只是用這種最沉默，也最溫柔的方式，表達著她的一切。

“江南之地，春日多雨，濕氣也重?！?

陳圓圓終于放好了最后一雙軟底快靴，抬起頭時，才發(fā)現(xiàn)林淵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那里。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仿佛一個做著私密心事的孩子被人撞破，但很快，那慌亂便化作了脈脈的柔情。

她站起身，走到林淵身邊，極自然地幫他脫下那件象征著權(quán)力和冰冷身份的飛魚服，換上了一件尋常的素色常服。她的指尖微涼，觸碰到他皮膚時，讓他忍不住打了個輕微的激靈。

“妾身不懂什么軍國大事，”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心尖，“只知道相公此去路途遙遠(yuǎn)，需得仔細(xì)。這件袍子是新做的，里面加了一層薄薄的夾棉，早晚天涼時穿著，能擋些風(fēng)寒?！?

她指了指行囊里一件月白色的長袍。

“還有這個香囊，”她又拿起一個小巧的錦囊，遞到林淵鼻尖，一股混雜著艾草、蒼術(shù)和白芷的特殊氣味鉆入鼻腔，“是妾身按著古方配的，掛在身上，能驅(qū)避蚊蟲瘴癘。江南水鄉(xiāng)，這些東西多?！?

林淵接過香囊，那上面還帶著她指尖的溫度。他看著她，看著她那雙盛滿了擔(dān)憂與不舍的眼眸，心中某處最柔軟的地方被重重地觸動了。

他可以對崇禎慷慨陳詞，可以對敵人冷酷無情，可以在朝堂上攪弄風(fēng)云。可面對眼前這個女子，他所有的語都顯得蒼白。他能給她的，似乎永遠(yuǎn)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和等待。

“我……”他想說些什么，想承諾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平安歸來”這四個字，在剛剛經(jīng)歷過山海關(guān)之險后，顯得如此輕飄。

陳圓圓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伸出食指，輕輕按在他的嘴唇上，搖了搖頭。

“相公不必說，妾身都懂。”她微微仰起頭，眼波流轉(zhuǎn)，帶著一絲少女般的狡黠，“相公是去做大事的，妾身若是在家哭哭啼啼，豈不是成了絆腳石？只要相公心里還記掛著這個家，記掛著妾身，便足夠了?！?

她頓了頓，從懷里取出一個用手帕仔細(xì)包好的小紙包，塞進林淵的手中。

“這是松子糖，您路上若是覺得乏了、累了，含上一顆?！?

林淵攤開手，看著那幾顆晶瑩剔透的松子糖，忽然覺得那比皇帝御賜的尚方寶劍還要沉重。他反手握住她微涼的手，將她輕輕拉入懷中。

“等我回來?！彼罱K只說了這四個字，聲音有些沙啞。

“嗯，妾身等您?！标悎A圓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以及柳如是清麗中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林尚書與圓圓妹妹的兒女情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