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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香樓。
秦淮河畔的銷金窟,江南文人的風(fēng)雅地,此刻卻像一座被無形蛛網(wǎng)包裹的華美墳?zāi)埂?
往日里,這里的絲竹聲能從清晨響到深夜,客人的笑語能讓河水都染上三分暖意。而現(xiàn)在,樓內(nèi)死寂,只有風(fēng)穿過回廊時(shí),帶起幾聲空洞的嗚咽。
三樓,“宛君閣”。
這是董小宛的居所,整個(gè)媚香樓最雅致的一方天地。窗外,一株上了年歲的芭蕉正舒展著寬大的葉片,幾滴晨露順著葉脈滾落,悄無聲息地碎在青石板上。
董小宛就坐在窗前,手里拿著一把小巧的銀剪,正心無旁騖地修剪著一盆水仙。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素雅長(zhǎng)裙,未施粉黛,烏黑的長(zhǎng)發(fā)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挽起。她的動(dòng)作很慢,很穩(wěn),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寶。剪刀落下,一片枯黃的葉子被輕輕剪去,姿態(tài)從容,看不出半點(diǎn)身陷囹圄的惶恐。
但她身旁侍立的小丫鬟錦兒,卻早已急得快要哭出來。
“小姐,您就別弄這些花了!”錦兒的聲音帶著哭腔,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那朱……朱惡霸的人,就在樓下守著呢!媽媽也被他們看住了,一步都不許離開賬房。這……這跟坐牢有什么分別?”
董小宛沒有回頭,只是將剪下的那片枯葉,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碟子里。
“坐牢,心也未必是牢。”她的聲音很輕,像窗外的晨霧,卻又帶著一種水滴石穿的韌性,“心若死了,身在何處,都是牢籠?!?
“可是……”錦兒跺了跺腳,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三天,就剩下三天了!三天之后,他們就要……就要來搶人了!冒公子遠(yuǎn)在如皋,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我們?cè)撛趺崔k呀!”
冒辟疆。
聽到這個(gè)名字,董小宛修剪花枝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那張溫潤(rùn)如玉的臉,那雙盛滿星辰的眼,以及那句“等我回來,便為你贖身,八抬大轎,迎你入門”的誓,曾是她在這風(fēng)塵俗世中唯一的暖光與期盼。
可如今,這暖光隔著千山萬水,那期盼,也快要被眼前的絕境消磨殆盡。
她不是沒有抗?fàn)庍^。
朱由榔第一次派人來“請(qǐng)”她時(shí),她稱病不見。第二次,送來金銀珠寶,她原封不動(dòng)地退了回去。第三次,朱由榔親自來了,語間滿是志在必得的輕佻與威脅。她當(dāng)著滿樓客人的面,將一杯熱茶潑在了地上,冷道:“妾身蒲柳之姿,不敢辱沒王孫貴胄。公子請(qǐng)回,此地不歡迎你。”
那一次,朱由榔拂袖而去,臉色鐵青。
她以為自己能像話本里的烈女一樣,憑著一身清高與傲骨,讓惡人知難而退。
她終究是天真了。
她低估了權(quán)勢(shì)的蠻橫,也高估了人性的良善。
朱由榔走后,那些平日里與她詩酒唱和、將她奉為“仙子”的江南名士們,有的托病不敢再登門,有的派人送來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安慰,更多的,則是徹底銷聲匿跡,仿佛秦淮河畔,從未有過一個(gè)叫董小宛的女子。
她不怪他們。筆墨官司,如何能與王府的刀劍抗衡?
只是心底,難免會(huì)泛起一陣陣的寒意。
最終,朱由榔失去了所有耐心,直接派了家奴惡仆,將整個(gè)媚香樓團(tuán)團(tuán)圍住。許進(jìn)不許出,給了她三日的最后期限。
這哪里是“請(qǐng)”,分明就是囚。
“小姐,要不……我們跑吧?”錦兒抽泣著,壓低了聲音,“后院不是有個(gè)小門嗎?趁著天黑……”
“跑?”董小宛終于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這個(gè)從小一起長(zhǎng)大的丫鬟,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錦兒,這蘇州城,是他的。這江南,也是他們的。我們兩個(gè)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就算跑出了媚香樓,也跑不出蘇州城。就算跑出了蘇州城,又能跑多遠(yuǎn)?被抓回來,只會(huì)面臨更悲慘的折辱。
她看得太清楚了。
錦兒的希望被一句話澆滅,頹然地跌坐在腳踏上,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董小宛輕輕放下銀剪,走到她身邊,用手帕為她擦去眼淚。
“別哭了。”她柔聲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話說得輕松,可她自己的心里,又何嘗不是一片迷霧?
她走到梳妝臺(tái)前,看著鏡中那張清麗的臉。這張臉,曾為她帶來無數(shù)贊譽(yù),也為她招來了今日的彌天大禍。才情與美貌,于風(fēng)塵女子而,究竟是幸,還是劫?
她緩緩拉開妝臺(tái)最下面的一個(gè)小抽屜。里面沒有珠釵首飾,只靜靜地躺著一把小巧的匕首。那是冒辟疆送她的防身之物,他說江南雖好,人心叵測(cè),望她能護(hù)自己周全。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匕首冰冷的鞘。
她知道,這是她最后的路了。
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寧可效仿古時(shí)烈女,以一腔碧血,保全自己的清白。絕不讓那惡徒,玷污自己分毫。
就在這時(shí),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鬧。
不同于家奴們的粗鄙笑罵,這次的聲音,帶著幾-->>分諂媚和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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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張管家,您怎么親自來了?”是媚香樓媽媽的聲音,充滿了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