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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且慢”,音量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仿佛不是從耳邊傳來,而是直接在每個人的心湖中響起。
正準(zhǔn)備傾吐“驚世之作”的朱由榔,醞釀到的情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打斷,就像一匹全速狂奔的駿馬被繩索猛地絆倒,那股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讓他一張漲紅的臉?biāo)查g轉(zhuǎn)為醬紫色。
喧囂的望江樓前,仿佛被按下了暫停。
所有人的動作都凝固了。伸長脖子的百姓,端著茶杯的賓客,面露鄙夷的士子,甚至連高臺之上準(zhǔn)備叫好的托兒們,都齊刷刷地轉(zhuǎn)過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誰?
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朱小王爺興致最高的時候,當(dāng)眾打斷他?
人群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分開,緩緩讓出一條通路。
一個身影,從人群的后方,不疾不徐地走了出來。
來人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青色儒衫,洗得有些舊了,卻干凈整潔,沒有一絲褶皺。他手中拿著一柄竹骨折扇,扇面上空無一物,就是最尋常的素白。他的腳步很輕,踩在滿是塵土的街道上,竟好似沒有揚起一絲煙塵。
當(dāng)他從陰影中走到陽光下,周圍的喧嘩聲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是一個極其俊朗的年輕男子。
他的俊,不同于朱由榔那種用金玉堆砌出來的富貴逼人,也不同于尋常書生的文弱。他的眉眼如畫,鼻梁高挺,唇角天然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有書卷的溫潤,又藏著幾分江湖的灑脫。他整個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挺拔的青松,自有一股清逸出塵的氣度,讓周圍那些華服艷飾的紈绔子弟,瞬間顯得黯淡無光,俗不可耐。
松鶴樓上,柳如是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美目中異彩漣c。她知道,公子要親自下場了。這出戲,從此刻起,才算真正進入了**。
朱由榔死死地盯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眼中的貪婪和得意,已經(jīng)被熊熊燃燒的怒火和嫉妒所取代。他最恨的,就是別人搶他的風(fēng)頭,尤其是在這種他自認為萬眾矚目的時刻。
“你是何人?”朱由榔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戾氣,“敢在本世子的詩會上放肆!”
林淵仿佛沒有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敵意,他走到離高臺十步之遙的地方站定,先是沖著高臺上的朱由榔微微一拱手,隨即又轉(zhuǎn)向?qū)O致遠等幾位老先生的方向,深深一揖。禮數(shù)周到,無可挑剔。
“在下林淵,一介游學(xué)江南的無名士子?!彼穆曇魷睾颓謇?,如同春風(fēng)拂過水面,輕易便安撫了現(xiàn)場那股劍拔弩張的氣氛,“聽聞今日望江樓有此等風(fēng)雅盛事,心向往之,特來觀摩。方才聽聞小王爺氣度非凡,廣邀天下才俊,共襄盛舉,心下更是敬佩?!?
他這一番話,先自報家門,姿態(tài)放得極低,又順手給朱由榔戴了一頂高帽,說他“氣度非凡”、“廣邀天下才俊”。
朱由榔被他捧得一愣,滿腔的怒火竟不知該如何發(fā)作。他總不能當(dāng)著全城人的面說:“本世子就是小氣,這詩會就是我一個人的場子,別人不許來”吧?
林淵見他語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繼續(xù)道:“小王爺?shù)捏@世之作,自然是要壓軸的。只是在下見此情此景,尤其是見到了臺下董姑娘的風(fēng)姿,一時技癢,也想斗膽賦詩一首,為小王爺?shù)氖\上添花,不知小王爺可否成全?”
這番話說得更是滴水不漏。他不是來砸場子的,是來“錦上添花”的。他不是來搶風(fēng)頭的,是來給小王爺?shù)摹皦狠S大戲”當(dāng)個暖場節(jié)目的-->>。
這下,朱由榔是徹底被架在了火上。
他若是拒絕,便坐實了心胸狹隘、懼怕旁人搶風(fēng)頭的名聲,方才那“癡情才子”的形象便會瞬間崩塌??伤羰峭?,心中這口惡氣又如何能咽得下?
他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跟班吳子謙,卻見那八字胡也是一臉的為難,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二樓的孫致遠,原本渾濁的老眼此刻卻亮得驚人。他細細打量著臺下的林淵,心中暗暗點頭。此子不卑不亢,語之間暗藏機鋒,進退有據(jù),面對藩王世子面不改色,這份膽識和氣度,絕非尋常游學(xué)士子可比。
有意思,真有意思。今天這趟,或許沒有白來。
而高臺之下,一直如木雕泥塑般的董小宛,那雙死寂的眸子里,終于第一次,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瀾。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那個青衫男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