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自然地走在前面,為她開路。
那些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此刻像是摩西分海般,主動(dòng)向兩側(cè)退開,讓出一條寬敞的通道。他們的眼神復(fù)雜,敬畏、好奇、恐懼,交織在一起,但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輕慢與褻瀆。
董小宛跟在林淵身后,亦步亦趨。
她低著頭,看著他的影子投射在自己腳前的青石板上,寬闊而安穩(wěn)。她踩著他的影子,一步,又一步,仿佛正走在一條通往新生的路上。
二樓雅間的窗邊,柳如是看著樓下那相攜離去的一對(duì)背影,嘴角噙著一抹了然的笑意。她端起茶杯,將杯中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好一出英雄救美,好一記殺雞儆猴。”她輕聲自語,美目中異彩漣呈,“這一下,整個(gè)江南官場(chǎng),怕是都要睡不著覺了?!?
她沒有立刻下樓,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些正被白馬義從“護(hù)送”著,哭爹喊娘地押往府衙的朱由榔一行人。
“只是,公子啊……”柳如是的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這只雞,雖然肥,可它的主人,卻不是個(gè)好相與的角色。這出戲,怕是才剛剛開了個(gè)頭呢。”
……
一輛外表樸素的馬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南京城的街巷里,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
車廂內(nèi),布置得雅致而舒適。
董小宛坐在軟墊上,身體的顫抖已經(jīng)平息,但心湖的波濤,卻一浪高過一浪。
她與林淵相對(duì)而坐,中間隔著一張小小的楠木幾。幾上,放著一盞清茶,正冒著裊裊的熱氣。
她不敢看他,目光只是落在自己手中的那柄扇子上。
扇面上的那幾枝用她心頭血“染”成的桃花,此刻看來,依舊觸目驚心??赡欠荼瘺雠c決絕,似乎被另一種更為強(qiáng)大的情緒所覆蓋。
這柄扇子,是她的恥辱,也是她的榮耀。
是她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也是她救贖的開端。
“還在想今天的事?”林淵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董小宛猛地抬起頭,正好撞進(jìn)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那雙眼睛,平靜得像一汪古井,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心事。
她的臉頰微微一熱,有些局促地垂下眼簾,輕聲回道:“沒……只是覺得,像做了一場(chǎng)夢(mèng)。”
“是噩夢(mèng),還是美夢(mèng)?”林淵追問,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董小宛的指尖,輕輕劃過扇面上的詩(shī)句。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以前,小宛總覺得,自己就是那樓的一部分。樓起時(shí),被當(dāng)做點(diǎn)綴的琉璃瓦;樓塌時(shí),便跟著一起摔得粉身碎骨,無人問津?!?
她抬起眼,目光里沒有了之前的局促,只剩下一種雨過天晴后的清澈與真誠(chéng)。
“可今天,公子讓小宛知道,原來……原來瓦片,也可以選擇不待在那座樓上。”她看著林淵,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清晰,“公子,不是在問小-宛這是噩夢(mèng)還是美夢(mèng)。您……您是那個(gè)叫醒做夢(mèng)人的人?!?
林淵看著她眼中的光,那是一種劫后余生,重獲新生的光。
他知道,這個(gè)女子的心,已經(jīng)徹底向他敞開。
馬車緩緩?fù)O隆?
車簾被一只素手掀開,露出一張帶著溫婉笑意的絕美臉龐。
“公子,董姑娘,到家了?!绷缡堑穆曇簦琰S鶯出谷,清脆悅耳。
董小宛透過車簾的縫隙向外望去。
眼前,是一座雅致的庭院,沒有高門大戶的威嚴(yán),只有尋常人家的靜謐。院墻上爬滿了青翠的藤蔓,門口的石階上,還落著幾片不知從哪里飄來的花瓣。
這里,沒有望江樓的喧囂,沒有權(quán)貴的猙獰,只有一片安寧。
林淵率先下了車,然后,他回過身,向車廂里的董小宛,伸出了手。
董小宛看著那只修長(zhǎng)而有力的手,遲疑了片刻。
最終,她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放了上去。
當(dāng)他的掌心傳來溫?zé)岬挠|感時(shí),董小宛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當(dāng)她踏出這節(jié)車廂,走入那座庭院時(shí),她的人生,將徹底被改寫。
這不是結(jié)束。
這是她真正的,救贖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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