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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早已被他們拋在了身后。
林淵選擇的,是荒僻、難行、卻能避開所有耳目的羊腸小徑與山間密林。
馬蹄踏在松軟的腐殖土上,發(fā)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響。三十騎白馬義從如同一群沉默的鬼魅,在崎嶇的路徑上穿行,他們的呼吸與馬匹的鼻息,幾乎是這片寂靜山林中唯一的聲響。
李香君伏在林淵寬闊的后背上,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要被顛散了。
這已經(jīng)是他們離開南京的第三天。
三天,對于曾經(jīng)的她而,或許只是在媚香樓的繡床上做一個悠長的夢,或是與三五好友泛舟秦淮,品一壺新茶,吟幾首舊詞。
而現(xiàn)在,三天意味著跨越了數(shù)百里的山川,意味著風餐露宿,意味著渾身筋骨都叫囂著酸痛。她那雙曾經(jīng)只會撫琴描畫的手,此刻死死地抓著林淵身前的衣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則一刻也不敢放松地護著懷中用厚布包裹的焦尾琴。
這把琴,是她過去所有榮耀與風骨的寄托。而此刻,它卻像一個巨大的、不合時宜的累贅,在馬背的每一次顛簸中,都沉重地撞擊著她的胸口。
冷風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臉頰,吹亂了她早已沒了造型的發(fā)絲。她偷偷睜開眼,從林淵的臂彎下,看到的是飛速后退的、單調(diào)的樹影,以及董小宛的側(cè)臉。
董小宛騎在另一匹馬上,緊跟在林淵身側(cè)。她的姿勢同樣生疏,臉色也有些蒼白,但她的腰背卻挺得筆直。她的眼睛沒有看路,而是在不停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她在看那些白馬義從。
看他們?nèi)绾卧谛羞M中保持著幾乎不變的間距,如何在經(jīng)過一個山口時,有兩人會默契地脫離隊伍,如猿猴般攀上兩側(cè)的高地,短暫了望后再悄然歸隊。她在看他們每個人腰間的水囊、背上的弓弩、馬鞍側(cè)掛著的短柄手斧,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最順手、最方便取用的位置。
這些細節(jié),在李香君眼中只是掠過的風景,但在董小宛眼中,卻是一部無聲的、關(guān)于生存與戰(zhàn)斗的教科書。
林淵說,要她們看,要她們學。
董小宛便真的在看,在學。她像一塊干涸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這個全新的、屬于林淵的世界里的一切。她知道,自己畫的那些仕女圖、山水畫,再精美也無法幫到他分毫。但如果她能學會繪制一張精準的軍事地圖,那意義便截然不同。
夜幕降臨。
隊伍沒有選擇在村鎮(zhèn)落腳,而是在一處背風的隱秘山坳里停了下來。
沒有升起明亮的篝火,只在幾塊大石圍成的凹地里,點燃了一小堆用特殊方法處理過的、幾乎無煙的木炭。微弱的紅光,僅僅能照亮周圍三尺之地,將眾人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白馬義從們分工明確,警戒、喂馬、檢查裝備,一切都在無聲而高效地進行著。
小六子遞過來兩塊烤得焦黃的干餅和一只皮水袋。
這就是晚餐。
李香君接過干餅,用力地咬了一口,又硬又干,剌得她喉嚨生疼。她努力地咽下去,又灌了一大口水,才勉強順下去。她看著身旁小口小口、卻吃得異常認真的董小宛,又看了看遠處正與一名親衛(wèi)隊長低聲交談、時不時在地上用樹枝畫著什么的林淵,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難以喻的委屈。
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在這里,吃著這種連下人都不吃的食物,過著這種亡命徒般的日子。
就因為那一句“你的音律,是兵器”?
她抱著自己的琴,手指無意識地在包裹的布料上摩挲。琴弦冰冷,一如她此刻迷茫的心。
“在想什么?”
林淵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他身上帶著一股硝石與塵土混合的冰冷氣息,卻莫名叫人安心。
李香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林淵也不追問,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塊干凈的帕子,遞給她?!安敛聊槹?,都快成小花貓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調(diào)侃。
李香君一愣,接過帕子,胡亂地在臉上一抹,果然看到帕子上沾染了黑灰。她的臉頰微微發(fā)燙,窘迫地低下了頭。
“是不是覺得,這日子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林淵看著她懷里的琴,開口問道。
李香君的肩膀微微一顫。
“你以為跟著我,是住進高門大院,我將你奉為上賓,每日焚香撫琴,我則在一旁欣賞贊嘆?”林淵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到達眼底,“香君,那種日子,我也想過。但不是現(xiàn)在?,F(xiàn)在的大明,沒有地方能安得下一張清凈的琴桌?!?
他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線,代表著他們走過的路。
“我們離開南京,看似悄無聲息,但馬士英經(jīng)營江南多年,黨羽遍地。我們走后不出一天,想必就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尋找我們的蹤跡。走官道,住-->>驛站,看似舒服,實則無異于將自己暴露在明處,等著別人來設(shè)伏?!?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李香君和一旁豎著耳朵聽的董小宛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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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只能走野路。吃干糧,喝山泉,日夜兼程。這不是游山玩水,這是行軍。行軍的第一要務(wù),不是舒服,是活下去,是準時抵達目的地?!?
他轉(zhuǎn)頭看向李香君,目光平靜而銳利:“我?guī)夏?,不是為了讓你來吃苦。而是因為,把你一個人留在江南,你會死。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待在我身邊,你就必須適應我的規(guī)矩?!?
李香君的心,被這番話狠狠地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