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內(nèi),燭火將帝王的身影拉得悠長,投映在冰冷的金磚上。
桌案之上,鋪著幾份墨跡猶新的密報,內(nèi)容直指朝中幾位官員近來與劉氏舊部過從甚密。
昭衡帝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堅硬的紫桌案,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內(nèi)格外清晰。
他面前,心腹暗衛(wèi)統(tǒng)領如同影子般垂手肅立,氣息收斂得近乎于無。
“劉家這棵大樹雖倒,猢猻卻未散盡。”
昭衡帝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瞬冰光。
“也好,正好借此東風,將藏匿的淤泥一并清理干凈。”
他修長的手指在其中一份密報的某個名字上輕輕一點。
昭衡帝沉吟:“廉辰熙”。
“此人,寒門出身,憑自身才干一步步走到今日,有銳氣,亦有不甘人下的野心?!?
昭衡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要看看,這潭看似平靜的水面下,還藏著多少劉家的魑魅魍魎,又有多少見風使舵,心懷叵測之徒?!?
暗衛(wèi)統(tǒng)領心領神會,這是要行引蛇出洞,一網(wǎng)打盡之計。
他沉聲應道:“屬下明白,定會安排妥當。”
昭衡帝微微頷首,揮了揮手。
暗衛(wèi)統(tǒng)領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退下。
殿內(nèi)重歸寂靜,唯有燭火噼啪。
昭衡帝獨自坐在龍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角冰冷的龍紋,眼中是睥睨天下,盡在掌握的冷光。
釣魚,向來需要耐心和香餌,而他,從不缺乏這兩樣東西。
與此同時。
禮和宮內(nèi)殿彌漫著一股與乾清宮截然不同的氛圍。
淡淡的,帶著清苦氣息的藥香取代了往日清雅的熏香。
永寧穿著柔軟的寢衣,小臉燒得通紅,沒什么精神地窩在水仙懷里,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壓抑的咳嗽,聽得人心頭發(fā)緊。
“永寧乖,再喝一口,喝了藥病才能好?!?
水仙只松松挽了個發(fā)髻,身著素凈常服。
她一手穩(wěn)穩(wěn)端著溫熱的藥碗,一手用柔軟的棉帕子,蘸了溫水,極其輕柔地為女兒擦拭著額頭的虛汗和黏膩的小手心。
嘴里還低低哼唱著旋律舒緩柔和的童謠,試圖安撫女兒因不適而焦躁的情緒。
“母后……苦……”
永寧皺著小鼻子,委屈地嘟囔,將臉埋在水仙頸窩,不肯再喝。
水仙眼中滿是心疼,卻并未強迫,只是耐心地放下藥碗。
她從旁邊的小碟子里拈起一顆蜜漬梅子,柔聲哄著:“那我們吃顆梅子甜甜嘴,就再喝一小口,好不好?母后陪著永寧?!?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內(nèi)侍來不及通傳的低聲勸阻。
下一瞬,昭衡帝已大步走了進來,帶著一身尚未散盡的夜露寒氣。
他先是幾步走到床邊,俯下身,寬厚溫暖的手掌直接覆上永寧的額頭。
觸手一片滾燙,讓他英挺的劍眉瞬間緊鎖。
“怎么燒得這樣厲害?”
他聲音低沉,帶著顯而易見的焦灼。
水仙見他來了,微微松了口氣,輕聲道:“太醫(yī)來看過了,說是染了風寒,吃了藥,發(fā)了汗便會好些。”
昭衡帝沒再多問,目光落在水仙手中那碗褐色的藥汁上,很自然地伸出手:“給朕。”
他接過藥碗,在床邊坐下。
原本蔫蔫的永寧見到父皇,仿佛找到了更大的靠山,伸出滾燙的小手,軟軟地抓住昭衡帝龍袍的袖口,帶著哭腔小聲喚道:“父皇……”
昭衡帝的心瞬間軟成了一灘水。
他一手穩(wěn)穩(wěn)端著藥碗,另一只手立刻回握住女兒的小手,語氣是面對臣子時從未有過的溫柔。
“永寧乖,不怕,父皇在。來,我們把藥喝了,喝了藥,父皇帶你去騎大馬,嗯?”
他甚至還學著水仙的樣子,試圖用勺子舀起藥汁,動作卻遠不如水仙熟練穩(wěn)妥。
聽露趁著昭衡帝注意力都在永寧身上時,悄無聲息地靠近站在一旁的水仙。
水仙察覺到她的靠近,掀了簾子離開內(nèi)室。
聽露跟在她身后,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極快地低語了一句。
“娘娘,前朝動向已按您吩咐留意,廉大人似乎……接了密旨。”
水仙聞,眼神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動,隨即恢復了平靜,只極輕地“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她的目光隔著簾子,依舊溫柔而擔憂地膠著在女兒和丈夫身上,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溫情占據(jù)。
宮外的登第客棧,即便入了夜,也依舊熱鬧。
后院內(nèi)的一處僻靜雅間里,周硯正與幾位衣著簡樸,甚至有些寒酸的學子對坐飲酒。
其中一位面容激憤的年輕學子猛地灌下一杯酒,將酒杯重重頓在桌上,聲音帶著懷才不遇的郁氣。
“科場積弊已久!權貴把持晉升之途,我等寒窗十載,若無門路,終究是鏡花水月,難躍龍門!”
周硯面容沉穩(wěn),為他重新斟滿酒,聲音平和:“賢弟莫要過于激憤。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朝廷自有法度,如今……上位亦有革新之意。靜待時機,積蓄力量,方是正道。”
正說著,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銀珠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