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樞紐的寂靜,并非真正的空無,而是被一種仿佛沉淀了無數(shù)絕望歲月的死寂所填充??諝獗浯坦?,混雜著鐵銹、陳年油污以及某種難以喻的、類似生物巢穴的腥臊氣。偶爾,從廢墟深處傳來一兩聲金屬應(yīng)力釋放的呻吟,或是不知名碎屑滑落的窸窣聲,都能讓人的心臟驟然縮緊。
周擎靠坐在一面布滿龜裂紋路的混凝土承重墻旁,手中的多功能戰(zhàn)術(shù)手電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勉強驅(qū)散一小片黑暗,卻讓更遠(yuǎn)處的陰影顯得更加深邃。他的指間夾著一小塊能量棒,緩慢而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呼喊著休息,但大腦卻如同超負(fù)荷運轉(zhuǎn)的引擎,轟鳴著無法停歇。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同伴。
阿蘭躺在不遠(yuǎn)處,林薇剛剛為她更換了繃帶。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肌肉組織正以一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但放在常理下絕無可能的速度微微蠕動、收攏。這不是愈合,更像是一種……重塑。阿蘭緊閉著眼,眉頭深鎖,額上沁出細(xì)密的冷汗,似乎在睡夢中也在與體內(nèi)那股狂暴的力量搏斗。周擎注意到,她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甲不知何時變得異常厚實且微微泛著暗沉的光澤,如同某種合金。他的心沉了下去,一種無力攥緊了他的心臟——他還能保住多少人?
小張依舊蜷縮在角落,像一只受驚過度而失去靈魂的殼。偶爾,他會發(fā)出壓抑如幼獸哀鳴般的啜泣,但更多時候,他只是無聲地顫抖,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無。這個曾經(jīng)還有些活力的年輕人,似乎已經(jīng)在接連的恐怖和壓力下,徹底燃盡了最后的精神之火。
而陳暮……周擎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個平靜得令人心慌的身影上。他躺在周擎鋪開的隔熱毯上,呼吸微弱得需要湊近才能感知。林薇的便攜檢測儀連接在他身上,屏幕顯示的生命體征曲線低平得可怕,唯有偶爾,代表腦電波的那條線會突兀地炸開一團混亂的、無法解讀的尖峰脈沖,旋即又歸于死寂,仿佛他的意識正在某個遙不可及的深淵里,進行著無聲而慘烈的風(fēng)暴。那一聲如同嘆息般吐出的“燈塔”,是風(fēng)暴卷起的唯一一塊碎片,漂到了現(xiàn)實的岸上。
燈塔……周擎在心中反復(fù)咀嚼著這個詞。張淮安的警告猶在耳,陳暮之前的囈語也充滿警惕。這幾乎可以肯定是一個陷阱的代名詞。然而,陳暮為何在意識即將徹底湮滅前,再次提及?是殘存理智發(fā)出的最后警報,阻止他們前往?還是說,在“陷阱”這層表象之下,隱藏著連“方舟”或“母親”都未曾完全掌控的、更深層的真相?或許,陷阱本身就是路徑,危險之中藏著唯一的生門?這種矛盾的撕扯,讓決策變得無比艱難。
林薇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她的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眼下的烏青訴說著極度的疲憊與焦慮。她抱著膝蓋,聲音沙?。骸八哪X波活動……很異常。那些脈沖,強度高得離譜,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甚至深度昏迷者的范疇。更像是一種……信息的海嘯,或者說,是他的意識正在被強制與某個龐大的信息源進行著超高強度的交互?!彼D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母親’……那個地脈意識,它沒有沉睡,它一直在‘填充’他,試圖將他同化成……某種接口,或者節(jié)點?!?
她伸出手,指尖隔著空氣,虛虛地描摹著陳暮臉頰的輪廓,動作里充滿了專業(yè)研究者之外近乎絕望的溫柔與無力?!把悍治觥M展緩慢。他的血液樣本對病毒的抑制活性,在離開他身體后正在快速衰減。而且,其成分復(fù)雜程度遠(yuǎn)超想象,里面混雜了一些……不屬于已知任何生物標(biāo)記物的能量信號。我可能……我可能根本救不了他?!?
最后幾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帶著深深的自我懷疑和負(fù)罪感。
周擎沉默了片刻,將最后一點能量棒咽下,喉嚨干澀得發(fā)疼。“我們不需要你現(xiàn)在就找到解藥,林薇?!彼穆曇舻统炼€(wěn)定,像一塊投入死水卻未掀起狂瀾的石頭,“我們需要你記住這一切,分析一切。等到達(dá)‘銹蝕核心’,無論那里是‘燈塔’還是別的什么,我們需要你的大腦來解讀我們看到的東西。那可能是我們理解這一切的唯一機會?!?
他拍了拍林薇瘦削的肩膀,感覺到她微微的顫抖。“活下去,看到最后。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wù)?!?
就在這時——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但絕不屬于自然沉降的脆響,從通往更深層站臺的黑暗隧道方向傳來。
周擎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像一頭察覺危險的獵豹,迅速地彈起,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聲音來源。林薇也猛地捂住了嘴,將驚呼壓回喉嚨,迅速靠向陳暮和阿蘭所在的位置,同時摸出了別在腰間的簡陋手術(shù)刀——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連蜷縮的小張似乎都感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危險氣息,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黑暗中,先是兩點幽綠色的光芒亮起,如同鬼火。緊接著,是更多,三四對,五六對……它們無聲地在隧道口的陰影中懸浮,緩慢地移動著。
周擎緩緩移動手電光柱,照射過去。
光線下,顯現(xiàn)出幾只犬科動物大小的生物。但它們絕非正常的生物。它們的軀體由銹蝕的金屬片、斷裂的電纜和某種暗沉的復(fù)合材料胡亂拼接而成,關(guān)節(jié)處是粗糙的軸承結(jié)構(gòu),移動時發(fā)出細(xì)微的“嘎吱”聲。它們的“頭顱”呈不規(guī)則的多面體,沒有眼睛,那幽綠的光芒來自頭顱中央的某種光學(xué)傳感器。它們的“口器”是高速旋轉(zhuǎn)布滿利齒的合金鉆頭,此刻正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是‘清道夫’的偵察單位?還是這片墳場自己孕育的‘原生機械寄生體’?”周擎心中飛快判斷。從結(jié)構(gòu)和風(fēng)格看,更像是后者。它們像是依靠吞噬廢墟中的金屬和殘余能量,在病毒某種未知特性催化下誕生的扭曲造物。
這些機械獵犬并沒有立刻發(fā)動攻擊,它們分散開來,呈一個松散的半弧形,幽綠的光學(xué)傳感器不斷掃描著周擎等人,似乎在評估獵物的威脅等級。那種冷靜而高效的姿態(tài),比瘋狂的撲殺更令人心悸。
周擎緩緩后退,與林薇、阿蘭和陳暮形成背靠承重墻的防御姿態(tài)。他低聲道:“林薇,看好陳暮和阿蘭。小張!不想死就拿起武器!”
他的厲喝如同鞭子抽在空氣中,但小張只是驚恐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那些幽綠的“眼睛”,又飛快地低下頭,將身體蜷縮得更緊,毫無反應(yīng)。
周擎心中暗罵一聲,知道不能指望他了。
就在這時,一只機械獵犬似乎完成了評估,后肢(如果那能稱為后肢的話)的液壓裝置猛地壓縮,隨即爆發(fā)出強大的推力,化作一道殘影,直撲周擎!它口中的鉆頭高速旋轉(zhuǎn),帶起刺耳的尖嘯,瞄準(zhǔn)了周擎的咽喉!
“砰!”
周擎毫不猶豫地掏出零給他的所剩不多子彈的shouqiang扣動扳機。子彈精準(zhǔn)地命中獵犬的頭顱,濺起一溜火星。但那怪物只是頭顱猛地一偏,動作稍有遲滯,覆蓋頭顱的復(fù)合裝甲顯然提供了不俗的防護。它落地后,只是晃了晃腦袋,幽綠的光芒閃爍了幾下,再次鎖定周擎。
與此同時,另外五只獵犬也動了!它們分工明確,兩只從正面佯攻,吸引周擎的火力,另外三只則利用廢墟的陰影和殘骸作為掩體,試圖從側(cè)翼和后方包抄,目標(biāo)直指毫無反-->>抗能力的陳暮和林薇!
戰(zhàn)斗瞬間爆發(fā)!
周擎臨危不亂,身形在方寸之地快速移動。他知道shouqiang子彈對它們的傷害有限,必須攻擊要害!他側(cè)身避開一只獵犬的撲擊,手腕一翻,高周波刃出鞘,趁著那獵犬擦身而過的瞬間,刀尖精準(zhǔn)地刺向它頸部關(guān)節(jié)的縫隙!
“嗤啦!”
火星再閃,高周波刃艱難地撬開了一塊裝甲板,露出了里面纏繞的線纜。周擎毫不猶豫,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對著暴露的線纜連開兩槍!
“噼啪!”
電火花爆開,那只獵犬身軀一僵,幽綠光芒熄滅,癱倒在地,鉆頭停止了旋轉(zhuǎn)。
但代價是,他的左臂被另一只獵犬的利爪(由鋒銳金屬片構(gòu)成)劃開了一道深口子,鮮血瞬間涌出。
正面壓力巨大,側(cè)翼的獵犬已經(jīng)逼近!一只獵犬高高躍起,鉆頭直指林薇的面門!林薇臉色煞白,但求生的本能讓她舉起手中的手術(shù)刀,徒勞地?fù)踉谏砬啊?
千鈞一發(fā)之際!
“吼——!”
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咆哮炸響!原本躺在地上的阿蘭,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她的雙眼一片血紅,看不到絲毫理智,只有最原始的暴虐與毀滅欲望!她猛地從地上一彈而起,動作快得帶出了殘影!
她甚至沒有使用任何武器,那只異變的手掌五指成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接抓向了撲向林薇的那只機械獵犬!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