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夜的風(fēng)裹著幾分涼意,卷著路邊枯草碎屑,刮得烏篷馬車的布簾簌簌作響。
春桃緊緊攥著懷里的包袱,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里裹著止不住的顫意:“怎么辦啊姑娘,怕不是安世子的人追上來了?”
江晚寧靠著冰冷的車廂壁,指尖無意識地?fù)钢究p,一時之間,進(jìn)退為難。
“車?yán)锏娜耍鰜??!?
一道冷硬的聲音突然響起,像冰粒砸在青石板上,瞬間掐斷了江晚寧的思緒。
她掀開車簾一角,瞥見車外立著的四名護衛(wèi),腰間佩劍泛著冷光,而不遠(yuǎn)處的白馬上,安沐辰正凝眸盯著車門,墨色的眸子在月色下亮得驚人,連握著韁繩的手都繃得筆直,仿佛怕一眨眼,車?yán)锏娜司蜁А?
江晚寧輕輕嘆了口氣。橫豎都是躲不過,與其被人揪出來,倒不如自己走出去。
她理了理身上半舊的素色布裙,將散亂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車簾,利落地下了馬車。
皎潔的月光像一層薄紗,輕輕覆在她身上,勾勒出纖細(xì)的肩線。安沐辰只一眼,心臟便像是被一只手攥緊,又驟然松開——眼前的女子眉眼清亮,雖面色有些蒼白,卻分明是他離京之前“葬身火?!钡慕韺?!
他震驚得張了張嘴,喉結(jié)滾動了好幾次,卻沒發(fā)出一個字??裣蚕癯彼阌可蟻?,沖得他有些發(fā)暈,連手指都開始微微顫抖。
身下的馬匹似是察覺到主人的情緒,不安地刨了刨蹄子,發(fā)出一聲低嘶。
安沐辰幾乎是跌下馬背的,衣袍掃過地面的枯草,他幾步就沖到江晚寧面前,雙手抬了又抬,終究是沒敢碰到她,只吶吶地開口,聲音里還帶著未平的喘息:“江……江姑娘!你……你沒死!”
江晚寧望著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欣喜,眉頭輕輕蹙起。她與安沐辰不過是在裴家的賞花宴上見過兩面,雖知他待自己并無惡意,可此刻他這副“失而復(fù)得”的模樣,卻讓她猜不透心思——他是來抓自己回裴家的,還是……另有目的?
“安世子……你……”她剛想開口問,卻被安沐辰打斷。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安沐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太過急切,耳尖微微泛紅,手也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只能尷尬地垂在身側(cè),指尖還在無意識地蜷著。
見他這副模樣,江晚寧懸著的心稍稍放下。至少眼下看來,安沐辰并不打算為難她。
幾人重新折返回鎮(zhèn)上的客棧時,已是三更天。客棧老板正趴在柜臺上打盹,被腳步聲驚醒,揉著眼睛抬頭,一眼就瞥見了安沐辰以及身后護衛(wèi)的氣勢,頓時清醒了大半。
他連忙堆起笑,眼神卻忍不住偷瞄江晚寧和春桃,手指在圍裙上擦來擦去,卻半個字也不敢多問——這等衣著華貴的貴人,可不是他能隨便打聽的。
安沐辰帶著江晚寧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識趣地端上一壺雨前龍井,又?jǐn)[上兩個青瓷茶杯,躬著身子退了出去,連腳步都放得極輕。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桌面上,映出兩人的影子。一時間,誰也沒有先開口,只有茶壺里的茶葉緩緩舒展,散出淡淡的茶香。
良久,安沐辰才拿起茶壺,給江晚寧斟了一杯茶。
茶水在杯中晃了晃,泛起細(xì)小的漣漪?!敖媚?,山野小店,沒什么好茶,你姑且用一點暖暖身子吧?!?
江晚寧起身接過茶杯,指尖觸到微涼的杯壁,心里的思慮又沉了幾分。
她捧著茶杯,抬眸看向安沐辰,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試探:“看安世子的神情,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知道我的‘死訊’了?!?
“是?!卑层宄近c頭,眼底掠過一絲黯然,“恰逢離京的前日,京中傳來裴家大火的消息,說……說借住的表小姐不幸身故?!彼D了頓,語氣里多了幾分疑惑,“只是在下實在不明白,姑娘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其實在回來的路上,他早已猜到江晚寧是假死??伤幻靼?,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離開裴家?
江晚寧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杯沿在指尖留下一道淺痕。她垂眸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我只是……只是想離開那里,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話說到一半,她便沒了下文——畢竟她現(xiàn)在并不想再提起他和裴忌的事情,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