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總散著半舊衣袍、眉宇間凝著化不開頹氣的裴忌,此刻卻判若兩人。
他將散在額前的發(fā)絲仔細梳攏,用玉簪固定妥當,一身素色錦袍襯得身形依舊挺拔,只是臉色那抹未褪的蒼白,還殘留著幾分病態(tài)。他踩著青石板路往福禧堂去,步履沉定,再無半分往日的散漫。
福禧堂內(nèi),檀香裊裊,老夫人正捻著紫檀佛珠,目光落在攤開的佛經(jīng)上,指尖隨著經(jīng)文節(jié)奏緩緩轉(zhuǎn)動。
忽聽得“吱呀”一聲,堂門被人直接推開,寒風裹著些許涼意闖了進來,佛珠轉(zhuǎn)動的節(jié)奏驟然停住。
老夫人抬眼,便見裴忌陰沉著臉立在門口,連通報的丫鬟都被他攔在了門外,那周身散出的駭人氣勢,讓一旁侍立的劉嬤嬤都下意識攥緊了衣角。
“老二?你怎么過來了?”老夫人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聲音依舊維持著往日的鎮(zhèn)靜,只是捻著佛珠的手指,悄悄收緊了幾分。
裴忌沒有應(yīng)聲,只冷著臉一步一步往堂內(nèi)走,青石板被他踩得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像是敲在人心上。
待走到老夫人面前,他緩緩抬起手,舉起一張戶籍單子,指節(jié)捏著單子邊角,幾乎要將那薄紙攥破,聲音冷得像冰:“勞煩母親為我解惑,這單子上的‘陸雪’是誰?竟能勞煩母親親自出面,為她落了戶籍。”
“陸雪”二字出口的瞬間,老夫人的臉色驟然沉了下去,手中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滾出老遠。
劉嬤嬤見狀,膝蓋重重砸在青磚上,聲音帶著些許慌亂:“都是老奴的錯!所有事都是老奴一人所為!是我一時糊涂,打著老夫人的旗號求人脈辦的事,與老夫人無關(guān),還請二爺明察!”
裴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只帶著刺骨的嘲諷:“劉嬤嬤,府里誰不知道你是母親最信任的人?沒有她的授意,借你十個膽子,你敢違背她的意愿私辦戶籍?”
“夠了,劉嬤嬤起來吧。”老夫人沉聲道,語氣里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透著不容置喙的強硬。
劉嬤嬤遲疑了片刻,才扶著桌腿慢慢起身,垂著頭站在一旁,眼角卻悄悄往老夫人那邊瞥。
“是我把晚寧送走的?!崩戏蛉颂ы吓峒赏t的雙眼,語氣卻依舊硬挺,“但你要清楚,是她自己選擇要走的,我沒逼她?!?
“沒錯!老奴可以作證!”劉嬤嬤急忙接話,聲音帶著幾分急切,“老夫人原本想著,表小姐若是愿意,便給您做妾,可表小姐說什么‘此生絕不為妾’,哭著求老夫人送她走,老夫人也是心軟才應(yīng)了的??!”
裴忌盯著眼前一唱一和的兩人,只覺得指尖發(fā)涼,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連呼吸都帶著疼。
“其實你心里明鏡兒似的,江晚寧的心里根本就沒有你。你卻還在這里傷心不已。不過好在,她已經(jīng)走了,連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你們今生的緣分已了,該放下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聲音發(fā)顫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不可能!”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里滿是血絲,那是極致的痛苦與不可置信。
話音剛落,裴忌突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間涌上的腥甜幾乎要沖破牙關(guān),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指腹蹭到唇角,留下一點暗紅的痕跡。
劉嬤嬤見狀,急忙上前想幫他順氣,卻被他側(cè)身避開。
“二爺!您這是何苦呢!”劉嬤嬤紅了眼眶,聲音哽咽,“老夫人這么做都是為了您??!”
裴忌艱難地穩(wěn)住氣息,眼神卻愈發(fā)堅定:“什么緣分已了,我不信。我只信我自己——江晚寧在哪,我就去哪找,就算翻遍江南,我也一定能找到她?!?
說完,他不再看老夫人和劉嬤嬤擔憂的神色,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堂內(nèi),老夫人撿起地上的佛珠,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佛珠被她轉(zhuǎn)得飛快,嘴里不住地喃喃:“冤孽!真是冤孽??!”
裴忌剛回了自己的院子,清風便上前在裴忌耳邊低語了幾句。
裴忌眉心微皺,沒用半刻鐘便換了一身緋色官袍,腰帶束得緊實,一改先前的松散。
他對著銅鏡理了理衣領(lǐng),確認儀容無誤后,便急匆匆往皇宮去,步履間帶著急切,卻又刻意維持著朝臣的體面。
御書房內(nèi),皇帝正靠在龍書案后,聽小公公匯報宮外動靜。當聽到“裴忌求見”時,他挑了挑眉,語氣帶著幾分疑惑:“裴忌?他好些了?”
一旁的大總管李德順躬身笑道:“想必是裴大人想通了,特意來給陛下謝罪的。”
“哼!朕說過要原諒他了?”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筆,語氣帶著幾分不滿,“讓他在廊下跪著,沒有朕的旨意,不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