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忌與江晚寧在城門口作別后,便帶著蕭景宸直奔皇宮復命。
此刻天上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御書房內卻是另一番暖意融融。地龍將青磚烘得燙手,素色錦緞簾幕垂落時,連殿外呼嘯的風聲都被濾得只剩細碎的嗚咽。
紫檀木書架直抵梁頂,架上典籍按經(jīng)史子集碼得齊整,邊角處泛著經(jīng)年摩挲的柔光;角落的饕餮紋銅爐里燃著龍涎香,一縷青煙纏上懸在梁下的宮燈,昏黃的光暈里,連案上攤開的奏折紙頁間,都浸著三分醇厚綿長的香氣。
陛下斜倚在鋪了白虎皮的坐榻上,玄色龍紋常服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間一串墨玉佛珠。他右手執(zhí)支狼毫朱筆,筆尖懸在奏折上,眉峰微蹙著,指節(jié)無意識地摩挲著筆桿。
案頭黃金龍紋鎮(zhèn)紙壓著疊待批的奏本,偶有寒風從窗縫溜進來,吹得香霧輕輕晃蕩,卻半點沒擾到他垂眸閱文的專注。
李德順躬著腰,雙手捧著盞新沏的雨前龍井,輕手輕腳地換走陛下手邊涼透的茶盞,聲音壓得比香霧還低:“陛下,宮人來報,裴大人已過承天門,估摸著這會兒快到殿外了?!?
陛下聞,手腕輕轉將奏折合上,朱筆擱在筆洗里,濺起兩點墨花。他端起新茶抿了口,指尖叩了叩杯沿:“裴忌這趟江南差事,辦得干凈利落。派個小太監(jiān)去殿外迎迎,他到了不必通傳,直接領進來。”
李德順心里門兒清,陛下這話,既是疼惜裴忌冒雪趕路,也是想先聽聽差事的細況,忙應了聲“嗻”,轉身招呼了個伶俐的小太監(jiān),低聲吩咐了兩句。
此刻裴忌進城的消息,早被守城門的兵士傳到了各府宅邸,只是各人心思不同:有盼著他領賞的,也有等著看蕭景宸笑話的。蕭景宸自己倒先沉不住氣了,他縮在披風里,鼻尖凍得通紅,卻還端著皇子的架子,清了清嗓子湊到裴忌身側:“咳——裴大人,待會兒見了父皇,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本殿下相信你心里該有數(shù)吧?”
裴忌腳步?jīng)]停,只斜眼掃了他一下,那眼神冷淡得像殿外的雪,看得蕭景宸心里發(fā)毛。裴忌心想:他又犯什么病?
見裴忌竟無視自己,蕭景宸氣得攥緊了拳,聲調也拔高了些:“喂!裴忌!好歹本殿下也是堂堂皇子,這點面子你都不給?!”
裴忌終于停下腳步,雙手抱在胸前,指節(jié)因為天冷泛著白:“殿下的面子?在慶國百姓眼里,恐怕還不如江南災民腳上的鞋底子實在。蕭景宸,有這功夫琢磨說辭,不如好好想想,待會兒見了陛下,該怎么解釋你干的好事?!?
“你!”蕭景宸被堵得說不出話,看著裴忌轉身就走的背影,氣得對著空氣揮了兩拳,指關節(jié)都泛了白。
他眼珠一轉,忽然瞥見廊下候著的小太監(jiān),忙招了招手。那小太監(jiān)快步上前,蕭景宸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聲音壓得極低,隨即才不情不愿地跟上裴忌的腳步。
兩人剛踏進御書房,蕭景宸正想撩著衣袍行禮,就見一本奏折“呼”地朝自己面門飛來。那奏折上還沾著淡淡的龍涎香,帶著陛下的怒氣直撲眼前。
蕭景宸嚇得往后一縮,踉蹌著躲了過去,奏折“啪”地砸在身后的屏風上,宣紙裂開一道細紋。
“逆子!”陛下猛地拍在案上,鎮(zhèn)紙旁的茶盞都晃了晃,濺出的茶水打濕了奏折邊角,“江南百姓都在等救濟,你倒好,在路上游山玩水,差點耽誤了正事!”
蕭景宸哪還敢犟嘴,“噗通”一聲就跪伏在地,膝蓋砸在青磚上發(fā)出悶響——這陣仗他太熟了,再頂嘴只會挨更重的罰。
“陛下保重龍體?!迸峒稍谝慌怨笆中卸Y,聲音平穩(wěn)無波。他倒不是想替蕭景宸求情,只是御書房里的怒氣快凝成團了,他總得做個場面,免得陛下氣壞了身子。
陛下喘了口氣,指著蕭景宸,語氣里滿是恨鐵不成鋼:“你說說你!人命關天的事,你竟敢當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