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的暖閣里,銀霜炭燒得正旺,鎏金銅爐的獸首嘴里吐著暖霧,卻驅不散滿室的沉郁。
地上鋪著的西域地毯繡著繁復的云紋,被往來的靴底踩得發(fā)皺,案上擺著的碧螺春早已涼透,茶盞邊緣凝著的水珠順著杯壁滑落,在紫檀木案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啪”的一聲,英國公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案上,青瓷盞底與木案相撞,驚得燭火顫了顫。
他穿著件石青色錦袍,鬢角已染了些許霜白,平日里總是溫和的眉眼此刻擰成一團,指節(jié)捏得泛白:“陛下這是明擺著不放心我!老英國公府世代戍邊,我父親當年為了守雁門關,連命都丟在了那里,如今卻要讓一個被貶十年的庶子去北疆主事,這不是打我們英國公府的臉嗎?”
沈大人坐在對面的梨花木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角的暗紋,眼底滿是焦灼。他剛從側門進來時,額角還沾著雪粒子,此刻已化得濕了一片:“英國公您消消氣,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宮里剛傳了消息,沈貴妃得知陛下準了老宰相的舉薦,當場就摔了茶盞,連陛下派去的內侍都給晾在了殿外。咱們現在要是拿不出對策,等蕭景睿真去了北疆,萬一立了軍功,咱們兩家可就都沒好日子過了?!?
這話像盆冷水,澆得英國公稍稍冷靜了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三個幕僚身上。
都是跟著英國公府多年的老謀士,最是擅長權衡利弊。其中一個穿灰布長衫的幕僚上前一步,躬身道:“公爺,沈大人,依在下看,陛下重用蕭景睿,一來是懷疑北疆有內奸,不敢再把兵權交給與北疆舊部牽扯深的人;二來是覺得蕭景睿在極北十年,無黨無派,用著放心??墒捑邦.吘故腔适易谟H,若是真讓他在北疆站穩(wěn)了腳跟,將來回了京城,對咱們兩家確實不利?!?
另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幕僚立刻接話:“李兄說得在理。但蕭景睿也不是沒有弱點。他在極北十年,雖說練了支騎兵,可北疆的布防、匈奴的習性,未必有咱們熟悉。而且他剛接旨,必然急于證明自己,行事難免急躁。只要他在北疆出了差錯,陛下自然會想起英國公府的好。畢竟威遠將軍遠在西北,要防著吐谷渾,根本抽不開身;京營的將領又都是些沒上過戰(zhàn)場的花架子,到時候除了國公爺,陛下還能指望誰?”
“出差錯?”英國公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屑,“蕭景睿當年在京營時,就跟著我父親學過兵法,父親還夸過他心思縝密。如今在極北待了十年,指不定更難對付了,怎么讓他出差錯?”
沈大人這時從隨身的紫檀木匣子里取出一張折疊的紙,遞到英國公面前:“公爺您看,這是我讓人查的蕭景睿在極北的消息。他那支騎兵雖說是精銳,但也得有糧草才行啊。如今陛下讓戶部調糧去北疆,最快也要一個半月才能到。若是……若是匈奴在這期間南下,蕭景睿的糧草接不上,兵力又剛到北疆沒來得及熟悉布防,豈不是要吃大虧?”
暖閣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三個幕僚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透著幾分猶豫。
穿灰布長衫的幕僚遲疑道:“可匈奴那邊……往年這個時候,他們都在等互市,今年卻沒動靜,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南下?萬一咱們算錯了,蕭景睿順利穩(wěn)住了北疆,那咱們可就白費功夫了?!?
“那就讓他們南下。”沈大人突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只要咱們把蕭景睿的行軍路線、糧草存放的位置透給他們,再許給他們一些好處,他們必然會動心。今年秋汛早,匈奴的牛羊死了不少,他們本就缺糧草,只要有機會,絕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