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感覺自己失去了所有思考和行動的能力。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識，都被眼前這具龐大到超越認知極限的巨獸殘骸所占據(jù)、所碾碎。那不是恐懼，不是驚訝，而是一種生命層次上的絕對碾壓，是渺小個體面對浩瀚宇宙具象化實體時，源自基因最深處的、最原始的戰(zhàn)栗與敬畏。

他站在這里，如同塵埃仰望山岳，蜉蝣凝視深淵。

體內(nèi)的龍珠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瘋狂躁動，不再是溫和的流轉(zhuǎn)，而是如同沸騰的熔巖，在他丹田處沖撞、咆哮，傳遞出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意念——那是朝拜，是共鳴，是面對同源至高存在的本能反應(yīng)，卻又混雜著一絲仿佛被更龐大、更古老的存在所壓制的不安與恐懼。背后的蟲后共生體，那冰冷的銀色紋路也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傳來持續(xù)的、細微的顫栗感，仿佛是在確認某種位階上的絕對差距，又像是在這死寂的威壓下本能地收縮、隱藏。

荷魯斯對李豫的反應(yīng)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說，他正陶醉于這種由他親手展示的“神跡”所帶來的沖擊效應(yīng)之中。他沒有催促，也沒有解釋，只是張開雙臂，如同一個最虔誠的信徒，仰望著那具宏偉的死亡，臉上洋溢著混合了科學狂熱與宗教般迷醉的光彩。

良久，直到李豫因為極致的震撼而有些脫力，呼吸都變得困難時，荷魯斯那帶著激動顫音的聲音，才如同洪鐘般在這死寂的巨大空間中轟然響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歡迎來到——”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洞窟中回蕩，撞在冰冷的巖壁和巨獸的鱗片上，產(chǎn)生層層疊疊的回音，“——‘龍’的墳?zāi)?！?

“龍……”李豫無意識地重復(fù)著這個字眼，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這個在古老神話中被賦予無盡威能與神秘的稱謂，與眼前這具冰冷、龐大、散發(fā)著蠻荒死寂氣息的殘骸聯(lián)系在一起，竟然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只有這樣的存在，才配得上“龍”之名。

荷魯斯緩緩放下手臂，轉(zhuǎn)向李豫，他那雙燃燒著狂熱火焰的眼睛緊緊盯著李豫蒼白而震驚的臉。

“很震撼，對嗎？超越了所有想象，所有數(shù)據(jù)的極限?！焙婶斔沟穆曇魩е环N引導式的蠱惑，“但這，就是‘真實’。是我們腳下這個看似繁華先進的科技文明，背后所隱藏的、最核心、也是最骯臟的秘密之一?！?

他抬起手，指向那具如同山脈般的巨獸殘骸，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它，我們稱之為‘始祖?zhèn)€體’，或者內(nèi)部代號‘龍’?！焙婶斔沟恼Z氣充滿了某種儀式感，“十五年前……是的，就是天空城宣稱進行‘第十三次生態(tài)圈重構(gòu)’、大規(guī)模重建的那段時間。一支由當時實力最強的幾家巨頭——dyb、盤古、浩瀚、廣廈、imd等——聯(lián)合派出的、代號‘深空探針vii’的遠航艦隊，在人馬座旋臂邊緣，一個荒蕪的、未被任何星圖記錄的星域，捕捉到了它的信號?！?

荷魯斯的眼神變得悠遠，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回到了那場決定了許多人命運、也改變了科技走向的遙遠邂逅。

“最初，我們以為是某種罕見的宇宙現(xiàn)象，或者是一個前所未見的、巨大的惰性星體。但當艦隊謹慎靠近后……我們看到的，是一場戰(zhàn)爭?！?

他的聲音壓低了些許，卻更加充滿了力量感。

“一場……屬于‘神只’之間的戰(zhàn)爭?！?

“它，”荷魯斯再次指向巨獸殘骸，“獨自懸浮在虛空之中。而它的敵人，是數(shù)以萬計的、形態(tài)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散發(fā)著強大能量波動的……太空獸群！那些我們在教科書上被描述為‘宇宙災(zāi)害’、需要傾盡全力才能勉強驅(qū)逐或規(guī)避的恐怖生物，在那片星域，如同撲火的飛蛾，瘋狂地、前仆后繼地向著它發(fā)起沖鋒！”

荷魯斯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混合了恐懼與興奮的紅暈。

“那是一場無法用語準確描述的屠殺……不，是神罰！它的身軀龐大，動作卻快如鬼魅。利爪揮過，空間仿佛都被撕裂，成片的太空獸如同被無形巨力碾碎的泡沫般化為齏粉。它張口噴吐出的，不是火焰，不是能量束，而是某種……更加本源、更加恐怖的東西，像是規(guī)則的碎片，秩序的裂痕，所過之處，無論是強悍的太空獸還是飄蕩的小行星，都瞬間崩解、湮滅，連基本粒子都無法殘留！”

“它周身的鱗片，在攻擊下迸發(fā)出如同超新星爆發(fā)般的耀眼光芒，輕易抵擋著足以摧毀小型行星的集火攻擊。那些太空獸的能量吐息、精神沖擊……在它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般可笑?！?

“但它并非無敵。”荷魯斯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復(fù)雜的意味，像是惋惜，又像是慶幸，“它太累了，身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深可見骨的傷痕，有些傷口處流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如同熔融黃金般、散發(fā)著恐怖能量波動的發(fā)光液體，那些液體滴落在虛空中，甚至能短暫地扭曲時空。它在戰(zhàn)斗，也在流血，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耗著自身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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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躲在探測極限距離之外，如同最卑微的竊賊，屏息觀望著這場遠超我們理解范疇的戰(zhàn)爭。我們看著它撕裂一頭又一頭強大的太空獸首領(lǐng)，看著它將獸潮一次次擊退，看著它那比恒星還要熾烈的生命氣息，在無數(shù)次的揮爪、撕咬、噴吐中，一點點、不可逆轉(zhuǎn)地……黯淡下去?！?

荷魯斯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場持續(xù)了不知多久的、史詩般的戰(zhàn)斗所帶來的震撼。

“最終，當最后一頭體型堪比小型衛(wèi)星的、類似章魚與甲蟲結(jié)合體的太空獸王，被它用斷裂的犄角生生釘死在了一塊漂浮的巨型星核碎片上之后……戰(zhàn)場，終于安靜了下來。”

“數(shù)以萬計的太空獸，被它……屠戮殆盡。虛空中漂浮著無數(shù)破碎的肢體、凝固的能量團和艦船殘骸般的甲殼碎片。而它……”

荷魯斯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冰冷的殘骸上，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嘆息的語調(diào)。

“……它靜靜地懸浮在那里，僅剩的那只眼睛望著無盡深空，里面沒有了憤怒，沒有了殺意，只剩下一種……仿佛解脫，又仿佛無盡孤獨的……疲憊?！?

“然后，它那支撐了整場戰(zhàn)爭的、如同山巒般的身軀，最后的生命力如同風中殘燭般，熄滅了?！?

洞窟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只有荷魯斯話語的余音和李豫粗重的呼吸聲。

“它死了?！焙婶斔沟穆曇艋謴?fù)了平靜，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現(xiàn)實感，“死于力竭，死于這場捍衛(wèi)……或許是領(lǐng)地，或許是尊嚴，或許是其他我們無法理解之物的……戰(zhàn)斗?！?

“而這時，”荷魯斯的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我們這些躲藏了許久、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的‘旁觀者’，終于……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