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奔波，晝伏夜行，荒野宿露。夜里常聽見野犬嘶吼與不知名鳥獸的叫聲，偶有盜匪在黑暗中窺視，但見曹操與關(guān)羽張飛等人皆帶刀握矛，殺氣森然，便遠遠退去不敢近前。
臨近成皋時，夜雨方歇，道旁泥濘濕滑。曹操抬頭看著遠處城影，眉頭微皺，轉(zhuǎn)頭對劉備等人道：“成皋有故人呂伯奢，吾曾受其照顧，若入其家，或可暫歇腳力，整頓再行?！?
張飛“哼”了一聲，扛著蛇矛道：“但聽孟德兄吩咐便是?！眲涞吐曁嵝眩骸笆赖榔D危，人心難測，若呂家已變……”曹操看向他，目光如星辰般沉靜，淡然一笑：“呂伯奢雖為寒門，然為人忠厚，吾信之?！?
夜幕低垂，風送著未干的泥土腥氣和濕冷，曹操帶眾人抵達呂伯奢舊宅前，叩門之聲在夜中顯得格外突兀而沉悶。
“誰？”屋中傳來沙啞而帶驚疑的老者之聲。片刻后，吱呀一聲，門開了，燈火搖曳中露出一張風霜滿面的老者面孔，正是呂伯奢。他看見披著青布短褐的曹操時，先是一愣，旋即淚光浮上眼眶：“孟德公！真是你？這亂世……快快快，進來，快進來！”
呂伯奢命家中子侄迅速整理偏房，將溫熱的米粥、粗鹽肉與干糧端出，親自為曹操斟水解渴。他撫著曹操的手，聲音微顫：“外面都說洛陽亂了，董卓sharen如麻，你們能逃出來便是天幸，天幸啊……”
那夜，曹操終于得以卸下腰間的長刀，靠在枕上小憩，夜風從窗縫鉆入，帶著微涼，卻也讓他心中生出一絲短暫的安穩(wěn)。
深夜時分，劉備在偏房中輾轉(zhuǎn)難眠，忽而聽見窗外院中傳來“嚓嚓”磨刀聲，夜風中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涼意。他霍地坐起，正對面的關(guān)羽已睜開眼，眉目緊鎖，低聲道：“有人在磨刀?！?
“會不會……”劉備與關(guān)羽對視，聲音中透出一絲未曾掩飾的戒備。張飛在角落抱著蛇矛“騰”地站起：“老子去殺出去！”
劉備猛地伸手按住張飛，呼吸急促：“先別動，探清楚。”他看向關(guān)羽：“二弟，你我護持孟德兄先退?！?
關(guān)羽沉聲點頭，握緊了刀柄，額角的青筋繃起，耳朵貼向窗縫，傾聽著外面那愈發(fā)清晰的“嚓嚓”聲，隱約還夾雜著一陣低低的議論聲和水聲。
院外微雨再起，濕潤的空氣混著血腥味和鐵銹味，在夜風中彌散開來。劉備越聽越心驚，咬牙低聲道：“怕是……怕是呂家要害孟德兄以邀功獻董卓?！?
關(guān)羽沉默片刻：“若是如此，云長先行破門護主?！睆堬w冷笑：“他奶奶的，來得好，讓他們試試老張的蛇矛！”
劉備按住他們：“不可輕動，先探明?！?
曹操此時已醒，正坐于榻上靜靜聽著夜風中的“嚓嚓”聲。他目光深沉，看向黑暗的屋頂，緩緩搖頭：“呂伯奢絕不會害我?！彼吐暤溃骸叭粢獨⑽?，大可白日持刀而來，不必如此夜磨刀?！?
劉備聞，心中一顫，臉上青白交錯。片刻后，他低聲道：“孟德兄，若是錯看了人心……”
曹操輕輕起身，眼神平靜：“若疑則不交，既交則不疑。呂伯奢曾救我危難，曹操不信他害我?！彼抗鈭远ㄈ玷F：“我自去看?！?
雨夜中，曹操披上蓑衣，悄悄推開房門，劉備與關(guān)羽、張飛緊隨在后。小院里，風吹得油燈搖曳，水洼中映著顫動的火光與幾道佝僂的身影。
只見幾名呂家子侄赤著上身，正在屋檐下搭著燈火，用磨刀石仔細打磨菜刀與剔骨刀。案旁吊著一頭半剖開的黑豬，血水順著雨水流進院中水溝，混著雨水散發(fā)出血腥的熱氣。有人將豬下水與碎骨放入木盆，有人剁下豬骨，還在笑著說：“這刀快了，等天亮煮一大鍋豬肉給曹公與客人們補補?！?
曹操看著眼前這一幕，靜靜地吐出一口氣，回頭看向臉色復雜的劉備，淡淡一笑。
劉備臉色青白，額上冷汗?jié)B出，看著豬血與磨刀石，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啞的“啊”。關(guān)羽緩緩收回刀，張飛則“嘿”地笑了一聲，把蛇矛杵在地上，目光里閃過一絲尷尬與佩服。
回到屋內(nèi)，劉備看著曹操，雙膝“撲通”跪下，深深叩首，聲音帶著顫抖：“孟德兄，今夜玄德險些壞大事。用人之道，玄德不如孟德遠矣！”
曹操輕輕扶起他，目光澄澈而堅定：“世亂人心易疑，但若處處疑人，便寸步難行；若疑則不交，既交則不疑，便是曹操用人之道?！彼Z聲不大，卻如雷霆般在劉備心頭炸響，讓這位未來的仁德之主，在亂世中學到了一課無法忘懷的真理。
屋外雨聲如線，拍打在窗欞上，微涼而清醒?；鸸庹樟亮瞬懿偕铄涞难劬Γ舱樟亮藙湫念^那道分不清黑白的迷霧。
這夜之后，劉備望著曹操的背影，心中生出深深的敬意，也隱約生出一絲敬畏。
天將破曉，成皋的雨終于停了。曹操帶著劉備、關(guān)羽、張飛、荀彧等人，再次踏上東歸的道路，身后呂伯奢一家在雨后濕潤的泥地上揮手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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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天邊初現(xiàn)的魚肚白映在泥濘的田埂上，幾行馬蹄印延伸向遙遠的東方，預示著這群即將掀起亂世風云的青年，已從黑夜中邁向黎明，也從此一步步走向波瀾壯闊的命運深處。
寒風如刀，卷著黃塵與霜雪刮過陳留郡的田地，枯草在風中簌簌顫抖，田埂上結(jié)著薄霜，遠處的樹林被北風吹得沙沙作響。十二月的陳留郡，天色常?；页恋孟褚豢诶吓f的鐵鍋，壓得人透不過氣。
曹操與劉備、關(guān)羽、張飛、荀彧等人在輾轉(zhuǎn)奔波后終于踏上陳留郡的土地時，寒風中夾帶著泥土與谷殼的腥味撲面而來。望著這片曾經(jīng)熟悉的土地，曹操心中百感交集。他深知，洛陽已亂，董卓挾天子以令諸侯，若再不舉兵反抗，漢室將徹底沉淪于鐵血屠戮與權(quán)臣之手。
“再去報一遍數(shù)目！”曹操披著灰褐色短氅，立于冷風中，沉聲對荀彧道。
“募得鄉(xiāng)勇八百四十七人，能持刀弓者五百余人，其他尚在輪訓。”荀彧翻看著竹簡，眼底雖有憂色，卻也帶著隱隱的戰(zhàn)意。
曹操微微頷首，轉(zhuǎn)身看向在寒風中操練的鄉(xiāng)勇。那些鄉(xiāng)勇多是破敗佃戶、流民出身，衣衫襤褸，面容憔悴，但握住刀矛與弓弩時，眼中閃過一絲血色光芒。這是亂世給他們帶來的殘酷禮物，也是曹操借以起兵討董卓的唯一本錢。
曹府內(nèi)，燈火昏黃，照亮了廳中堆滿的兵器與布匹、干糧、鹽鐵，還有數(shù)十口空空的木箱與散落的銅錢碎銀。
“這些，統(tǒng)統(tǒng)拿去換刀劍糧草?！辈懿俪谅晫~房道，語氣冷厲而不容置疑。
“可……公子，這已經(jīng)是您……”賬房老管家聲音發(fā)顫，卻終究不敢再。
曹操揮手打斷：“散盡家財，為的是天下黎庶能得喘息，為的是董賊早滅！”他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漆黑夜色，眸光如夜中孤狼般冷冽。
“兄長，這樣……可否太急？”劉備在旁低聲道，目光中有憂慮與敬佩。
曹操回頭望向劉備，淡淡一笑：“亂世用兵，豈容遲疑？若慢半步，天下便成董賊之天下。”
“再加火！”鐵匠鋪內(nèi)，火焰在夜風中跳動著扭曲的身姿，打鐵聲“鐺鐺”作響，火星四濺，映紅了鍛造房內(nèi)每一張被汗水濕透的臉。
曹操袖子挽到手肘，與刀匠并肩而立，雙手緊握錘柄，隨著刀匠的號子一錘一錘落在燒得通紅的刀胚上，火星落在他裸露的前臂上，瞬間灼出焦黑的點點痕跡，但他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再灌水，錘打三十六下，再灌一次！”曹操低吼，汗水順著鬢角滑落，火光映在他冷冽堅定的眼中。
劉備站在門外看著這一幕，沉默良久。關(guān)羽看著曹操的背影，眼底掠過一抹贊賞。張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咧嘴一笑：“孟德兄，俺張飛算是服你了！”
火光映紅了夜空，鐵砧上刀劍初成，光芒在寒夜中冷冽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