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的馬車剛在府邸后門停穩(wěn),他便掀簾跳下,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守門的仆役見他神色凝重,剛要上前伺候,就被他揮手喝退:“去,把種校尉、吳將軍請來,就說有要事相商,讓他們從側(cè)門進(jìn)來,別驚動旁人?!?
仆役不敢多問,匆匆跑去傳話。董承快步穿過月洞門,直奔后院的密室。這密室藏在假山之后,入口處掛著厚厚的錦簾,里面四壁都貼著隔音的棉絮,便是在里面跺腳,外面也聽不見半點聲響。
他點燃案上的油燈,昏黃的光暈立刻填滿了狹小的空間。案上早已擺好了洛陽城防圖,上面用朱砂標(biāo)出了曹軍的布防——這是他安插在軍中的眼線連夜送來的。
“國舅深夜相召,可是有好消息?”種輯的聲音從錦簾外傳來,帶著幾分急切。董承掀起簾子,見種輯與吳子蘭都穿著便服,腰間卻鼓鼓囊囊的,顯然是帶了兵刃。
“陛下剛召見過我?!倍嘘P(guān)緊簾子,聲音壓得極低,“他讓我看好洛陽城,這意思還不夠明白嗎?”
吳子蘭眼睛一亮:“這么說,陛下是默許我們動手了?”
“默許不敢說,但至少是給了我們便利?!倍兄钢欠缊D,“曹操帶走了主力,洛陽只剩下三萬守軍,其中五千是我的舊部。只要我們能控制住北門和皇宮,剩下的人不足為懼?!?
種輯卻皺起眉:“可荀彧還在城中,此人精明得很,若是被他察覺……”
“他一個文臣,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董承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支令箭,“這是陛下御賜的禁軍調(diào)令,明日起,我可以名正順地調(diào)動城防軍。你們只需按計劃行事:種校尉率人控制軍械庫,吳將軍去圍住曹操府邸,切記,不可傷了家眷,留著他們還有用?!?
吳子蘭接過令箭,指尖微微發(fā)顫:“何時動手?”
“等?!倍械哪抗饴湓诔欠缊D上的白馬津方向,“等前線傳來曹操與袁紹交戰(zhàn)的消息,最好是兩敗俱傷的消息。到那時,我們以‘清君側(cè)’的名義舉事,既能穩(wěn)住人心,又能讓曹操首尾不能相顧。”
種輯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我派去聯(lián)絡(luò)王子服的人回來了,他說王侍郎愿意加入,還說可以策反南門守將——那人是他的表兄?!?
“好!”董承重重一拍案幾,“南門是曹軍糧草進(jìn)出的要道,控制了南門,就等于掐住了他們的喉嚨?!彼闷鸸P,在城防圖上圈出三個紅點,“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是曹軍的薄弱處。動手那日,我們兵分三路,同時發(fā)難,定能一舉成功。”
吳子蘭忽然遲疑道:“國舅,萬一……我是說萬一,曹操提前察覺了怎么辦?他麾下的程昱就在洛陽,那人可是出了名的老狐貍。”
董承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上面刻著“司空府”三個字:“這是我安插在曹操府中的眼線送來的信物,說程昱近日總在查訪各部門的動向,怕是已經(jīng)起了疑心。所以我們更要快,必須在他查出眉目之前動手?!?
他將玉佩拍在案上,眼中閃過狠厲:“明日起,讓你們的人都換上禁軍的服飾,混進(jìn)城防營。我會借著巡查的名義,給他們分發(fā)腰牌,到時候憑腰牌行事,絕不會出岔子?!?
種輯與吳子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心。種輯拱手道:“國舅放心,屬下這就去安排,定不辱使命?!?
“記住,此事絕不能外泄,哪怕是妻兒老小也不能說?!倍卸诘?,“事成之后,我保你們封侯拜將;若是敗了……”他沒說下去,但密室里的空氣瞬間凝重起來。
密室里的油燈噼啪爆了個燈花,將三人的影子在棉絮墻上拉得忽長忽短。種輯摩挲著腰間的佩刀,忽然嗤笑一聲:“說起來,曹操剛迎陛下回洛陽時,倒真像個匡扶漢室的忠臣。”
董承捏著那枚“司空府”玉佩,指腹在冰涼的玉面上反復(fù)摩擦:“他那時確實收斂得很。給陛下開經(jīng)筵,選良師,連太學(xué)的典籍都親自過目。我那時還以為,這亂世總算有個能依靠的人?!?
“可他培養(yǎng)陛下是假,想把陛下養(yǎng)成他手里的傀儡才是真!”吳子蘭猛地拍了下案幾,震得城防圖都滑向一邊,“去年春闈,陛下想點南陽張衡的后人做狀元,曹操卻硬說那人‘風(fēng)骨不足’,換了他自己舉薦的門生。這不是明擺著要架空陛下嗎?”
種輯點頭附和:“不止如此。先前陛下想讓外戚參與朝政,補(bǔ)幾個郎官的缺,曹操在朝堂上把奏折摔得粉碎,說什么‘漢室頹敗皆因外戚干政’。他自己提拔的那些人,哪個不是他的同鄉(xiāng)故舊?”
董承的臉色沉了沉,指尖用力掐進(jìn)掌心:“最讓我不能忍的,是他對陛下的態(tài)度。起初還畢恭畢敬,可自從陛下私下問了句‘河北何時能平定’,他就變了臉。那日早朝,陛下不過是想調(diào)五千禁軍守衛(wèi)皇陵,他當(dāng)場就說‘軍權(quán)不可輕授’,硬生生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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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他就是怕陛下羽翼豐滿,脫離他的掌控?!狈N輯冷笑,“說什么培養(yǎng)陛下,到頭來還不是怕陛下有了主見,礙著他攬權(quán)。”
吳子蘭忽然壓低聲音:“我聽說,上個月陛下偷偷給袁紹寫了封信,想讓袁紹制衡曹操,這事被曹操的人截獲了。打那以后,宮里的侍衛(wèi)換了一半,全是他的心腹?!?
董承猛地將玉佩拍在案上,玉面撞上木桌發(fā)出脆響:“就是這事!陛下不過是起了點猜疑,他就立刻翻臉,又是換侍衛(wèi)又是收兵權(quán)。這等胸襟,也配談什么匡扶漢室?”
“他這是做賊心虛?!狈N輯眼中閃過狠光,“自己野心藏不住,倒怪陛下猜疑他。當(dāng)初他要是真沒二心,陛下何必偷偷找袁紹?”
董承想起曹操剛?cè)肼尻枙r的樣子,那時對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袍,在廢墟里給陛下搭臨時宮殿,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結(jié)。誰能想到,不過幾年光景,那個能和陛下同吃一鍋粥的曹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他最陰狠的地方,是讓天下人都覺得他委屈。”董承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滿朝文武都說‘曹司空不易’,說陛下‘年少多疑’??烧l見過,他夜里派去監(jiān)視陛下寢殿的暗衛(wèi)?誰又知道,太學(xué)里那些敢說他壞話的博士,都被他找借口貶到了蠻荒之地?”
吳子蘭忽然想起一事,湊近了些:“前幾日我在宮門口撞見荀彧,他手里拿著份奏折,好像是關(guān)于削減宮廷用度的。我聽侍衛(wèi)說,曹操連陛下的膳食都要插手,說什么‘天下未定,當(dāng)以節(jié)儉為先’,實則是想斷了陛下籠絡(luò)宦官的門路。”
“他就是這樣,打著為漢室好的旗號,行的全是專權(quán)的勾當(dāng)。”董承站起身,在密室里踱著步子,“陛下年幼時,他百般呵護(hù);陛下剛懂些政事,他就處處壓制。這哪里是輔政,分明是圈地為牢!”
種輯望著城防圖上曹軍的布防,忽然道:“說起來,他確實比傳聞中收斂得多。沒像前人說的那樣逼宮,也沒敢動廢立的心思??烧沁@份‘收斂’,才更讓人惡心——既要當(dāng)權(quán)臣,又想立牌坊。”
“他越是這樣,我們越不能容他?!倍型O履_步,目光落在那道偽造的衣帶詔上,“他以為壓制住陛下,就能高枕無憂?卻不知兔子急了還咬人。這次我們舉事,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讓天下人看看,曹操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偽君子!”
油燈的光暈在三人臉上流轉(zhuǎn),映出眼底相同的狠厲。他們或許忘了,曹操最初拒收冀州送來的貢品時的堅決,忘了他為陛下?lián)跸麓炭蜁r肩上的刀傷,只記得那些被權(quán)力扭曲的猜忌與對抗。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密室里的寒意卻越來越重。董承將衣帶詔重新揣進(jìn)袖中,指尖觸到詔書上的玉璽印,忽然覺得那朱砂紅得像血——既是曹操的,或許,也是他們自己的。
“時辰不早了?!彼詈罂戳搜鄢欠缊D上的紅點,“按計劃行事。成敗在此一舉,別讓天下人覺得,漢室真的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