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師洛陽的儀仗,并未刻意張揚,但得勝之師的凜冽殺氣與繳獲的袁軍旌旗器械,仍無聲地宣告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軍隊并未全部入城,大部屯于城外,只帶精銳虎衛(wèi)及主要將領(lǐng)入城。
洛陽城經(jīng)過董承之亂的短暫動蕩,在荀彧的強力維穩(wěn)下,已迅速恢復(fù)了表面的秩序。街市依舊,人流如織,只是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曾散盡的緊張。百姓們夾道觀望,眼神復(fù)雜,敬畏地看著馬背上那個身形并不高大卻威勢逼人的曹司空。
曹操入城后,并未急于進宮,而是先回了司空府。荀彧、程昱、陳群等心腹早已等候在此。
“文若,辛苦?!辈懿倜撓抡髋郏瑢鲝牡谝痪湓挶闶强隙?。荀彧拱手,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份內(nèi)之事。主公大捷,方是定海神針?!?
簡短聽荀彧匯報了洛陽平亂的詳細經(jīng)過及后續(xù)處置后,曹操沉吟片刻,問道:“陛下近日如何?”
荀彧微微一頓,道:“陛下深居簡出,臨摹書法,讀書習(xí)禮,并無異常。只是……沉默了許多?!?
曹操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那是恐懼與壓抑的沉默。他點點頭:“宮中宿衛(wèi),全部換過。由公仁(董昭)親自挑選可靠之人。董承等人府邸查抄之事,由仲德(程昱)負責,其家眷……按律處置,但不必株連過廣,婦孺可沒入官婢,留其性命?!敝噶钋逦淇幔钢^對的權(quán)威和對局勢的掌控。
“至于朝中那些曾與董承眉來眼去、或與袁紹暗通曲款者……”曹操頓了頓,目光掃過程昱和荀彧,“名單文若那里想必已有。不必立刻發(fā)作,其罪證由校事府暗中收集。日后,自有他們‘將功折罪’的時候?!边@是鈍刀子割肉,既施壓,也留有余地,讓那些心懷二意者日夜不安,卻又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處理完緊急政務(wù),曹操更衣,換上朝服,準備入宮覲見天子。這是一場無法回避,且必須謹慎應(yīng)對的正面交鋒。
皇宮,德陽殿。
氣氛比往日更加凝滯。小黃門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劉協(xié)端坐于御座之上,努力維持著天子的威儀,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和略顯蒼白的臉色,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他知道,決定他命運的時刻,來了。
“司空曹操,覲見——!”
曹操身著朝服,步履沉穩(wěn),走入大殿。他并未穿甲胄,也未佩劍,依足了臣子禮數(shù)。然而,那股經(jīng)年累月殺伐決斷蘊養(yǎng)出的氣勢,以及剛剛?cè)〉么髣俚耐?,卻比任何鎧甲利器都更具壓迫感。
“臣曹操,叩見陛下?!辈懿僖蓝Y參拜,聲音洪亮,舉止無可挑剔。
“曹……愛卿平身?!眲f(xi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聞愛卿于白馬大破逆袁,揚我軍威,朕心甚慰?!彼f著早已準備好的套話。
“賴陛下洪福,將士用命,僥幸成功。袁紹逆天背盟,已遭天譴,狼狽北竄?!辈懿倨鹕恚Z氣平靜,卻將“逆天背盟”四個字咬得清晰。
殿內(nèi)一時寂靜。劉協(xié)手心冒汗,他知道,戲肉要來了。
果然,曹操接著說道:“臣離京期間,洛陽似有宵小作亂,幸得荀彧等忠臣及時平定,未釀成大禍。聞有狂徒董承,竟偽造陛下詔書,勾結(jié)外藩,意圖行大逆不道之事,不知陛下可知詳情?”
話語如刀,直刺核心。劉協(xié)的心臟猛地一縮。曹操不提“衣帶詔”,只定性為“偽造詔書”,并將董承與袁紹直接掛鉤,這是在堵他的嘴,也是在逼他表態(tài)。
劉協(xié)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籌碼了。董承死了,袁紹敗了,他徹底成了孤家寡人。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甚至帶著憤怒:“此事朕亦痛心疾首!董承枉為國戚,竟行此欺君罔上、禍亂國家之舉!其所謂詔書,實乃矯詔,朕從未應(yīng)允!此等逆賊,死有余辜!荀令君處置得當,朕…朕甚為贊同?!?
他幾乎是咬著牙,順著曹操給出的臺階下了,并親自將董承的行為定性為“矯詔”、“欺君”。這是撇清,也是屈服。
曹操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似是滿意,又似是嘲諷。他再次躬身:“陛下圣明,洞察奸邪。如此,臣便放心了。只是,董承竟能偽制禁軍令牌,險些釀成大禍,宮中宿衛(wèi)多有失察,臣懇請陛下允準,整頓宮禁,以防再生事端?!?
“準……準奏?!眲f(xié)無力地揮揮手,“一切……皆由愛卿處置便是?!?
“謝陛下。”曹操步步緊逼,“另,董承逆案,雖首惡已誅,然其余黨未必肅清。為安定人心,彰顯陛下仁德,臣建議,陛下可下一明詔,昭告天下,痛斥董承、袁紹之逆行,申明朝廷綱紀。如此,可絕天下奸佞之望,亦可安洛陽士民之心。”
這不是建議,而是命令。要讓天子親自下發(fā)詔書,徹底否定董承的行動,并將其與袁紹捆綁批判,從法理和輿論上徹底釘死。這封詔書,將是曹操此次政治清算的最終蓋章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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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xié)看著臺下那個恭敬站立,卻掌控著一切的臣子,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他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就……依愛卿所奏。詔書……便由愛卿與荀令君擬旨吧?!?
“臣,遵旨。”曹操深深一揖。
覲見結(jié)束。曹操退出德陽殿,步伐依舊沉穩(wěn)。陽光照在他紫色的朝服上,反射出耀眼卻冰冷的光澤。
殿內(nèi),劉協(xié)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御座上,冷汗浸濕了內(nèi)衫。他望著曹操離去的方向,又看向空蕩蕩的大殿,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清醒同時涌上心頭。他手中的玉璽,或許還能蓋下印綬,但那印綬所代表的權(quán)力,早已不屬于他了。
曹操走出宮門,荀彧正在門外等候。
“文若,”曹操淡淡道,“擬旨吧。語氣要嚴厲,立場要鮮明。擬好后,遍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