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夜寒如鐵,風聲卷著雪末從窗隙鉆入。
爐火燃得極旺,銅鼎中藥汁翻滾,卻掩不住那股隱隱的冷氣。
郭嘉靠在榻上,面色如紙,唇無血色。
華佗坐于榻旁,指尖輕觸脈門,良久不語。
曹操立在一側(cè),手負身后,眉頭緊鎖:“先生,可有法子?”
華佗收回手,眉宇間隱有一絲凝重。
“魏公,郭將軍此疾,并非單由氣血虛衰,而是積勞日深,心火不降,陰陽交逆。常法難治。”
曹操眼神一沉:“那不常之法呢?”
華佗抬起頭,目光如冰,卻極為堅定:“有一法,可成,可亡。成,則重生;亡,則立斃?!?
曹操目光猛地收緊:“何意?”
郭嘉輕笑,語氣微弱:“我倒要聽聽這法。”
華佗起身,雙手攏袖,沉聲道:“郭將軍之病,根在臟腑錯亂。若以藥調(diào),只可延命,不能正本。臣有一術(shù),名曰**‘換氣奪陽法’**?!?
曹操皺眉:“換氣奪陽?”
華佗解釋:“以烈藥開四關,以銀針透肺府,先令人氣絕——死半刻。趁血脈尚未散時,以特制藥液強行灌心,奪陰陽之逆,使神識回體。若天命未絕,可起;若命數(shù)已盡,則神形俱滅?!?
一既出,滿室皆靜。
爐火“啪”地炸開一聲,郭嘉微微睜大眼,半晌才笑出聲:“死過一場再活?先生倒真是敢與天賭命?!?
曹操沉聲問:“成功幾何?”
華佗答得極慢:“十有一成。”
曹操的瞳孔驟縮,拳頭在袖中緊握:“此乃取命之術(shù)!”
郭嘉卻忽然笑了,虛弱地咳了兩聲:“主公,何必懼?我郭奉孝半生與天爭,又何妨再賭一回?!?
“閉嘴!”曹操猛然喝道,怒中帶著顫聲,“你若有個萬一,我拿天下來換,也換不回你!”
郭嘉抬眼望他,目光溫和:“天下已在你手中,我死與不死,不過一子而已?!?
曹操轉(zhuǎn)身避開他的目光,長嘆一聲:“先生,真能救他?”
華佗低聲:“此法古無明錄,為臣自悟。若天予一線,或可延壽三五年。然非其命,不可強求?!?
屋內(nèi)靜得只剩風聲。爐火映著三人——一個冷峻,一個沉思,一個微笑。
片刻,郭嘉笑著打破沉默:“主公,讓他試吧。”
“奉孝!”曹操回身,眼中有怒有懼,“我命你,不許冒此險!”
郭嘉的眼神卻極平靜:“主公若真信天命,就該讓臣替你問問天。”
這一句話,讓曹操徹底說不出話。
屋外的風更急,吹得門簾獵獵作響。
華佗取出銀匣,輕輕掀開,里面一排銀針閃著寒光,另有一個小瓷瓶,瓶中藥液如血,隱隱泛出淡金之色。
“此藥以三味奇毒合煉,以陽逼陰,以火助魂?!?
華佗語氣如冰:“若郭將軍魂氣尚強,可喚回三魂七魄;若其魂離體久,則藥成引魂之祭。”
曹操猛地伸手,按住華佗的腕:“若他死,你也得陪葬?!?
華佗神色不變,只淡淡道:“臣醫(yī)人無懼死,懼醫(yī)不成?!?
郭嘉笑著擺擺手:“主公放心,我若真死,怕也不會怨他?!?
他側(cè)頭望向窗外,那片漫天雪光照進來,映著他蒼白的臉,像融在夜色里的一縷魂。
“主公,若我醒來,我會再獻你一策;若我不醒……”
他頓了頓,嘴角浮出一絲幾乎不可察的笑意,
“——便請主公記得,世上本無良方,唯有心藥?!?
曹操咬緊牙關,低聲道:“華佗,開始吧?!?
銀針入穴,藥香刺鼻,爐火搖動。
郭嘉閉上眼,呼吸漸弱。
屋內(nèi)一時間,靜得只聽見藥液滴入的聲音。
曹操站在一旁,手握成拳,掌心滿是冷汗。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郭嘉的面色——由白轉(zhuǎn)青,再漸漸泛出一點紅。
華佗的額頭也滲出細汗,手中針微顫,低喝:“氣逆!快助他呼氣!”
曹操上前,俯身按住郭嘉的胸口,幾乎嘶吼:“奉孝!回來!”
半盞茶的工夫。
郭嘉的手指忽然一動,呼出一口長氣,眼角有淚光一閃。
華佗緩緩收針,嘆道:“成與否,明日見分曉?!?
曹操僵立原地,手中冰涼。
郭嘉的胸口微微起伏,面色竟比方才好了幾分。
華佗收拾藥具,低聲囑咐侍從:“今夜不可驚擾,若其氣息平穩(wěn),七日后自可見生機?!?
曹操凝望郭嘉良久,聲音極低:“若他真能活,我當以半生功業(yè)報天?!?
華佗拱手:“天若聽,便賜一夢。”
夜風撲面而入,燭火搖曳。
那一夜,郭嘉昏睡未醒。
窗外的雪,一直下到天明——如同命運的一場靜默的試煉。
七日之后,鄴城晨霧未散。
院中棲鴉被一聲輕咳驚飛。
郭嘉緩緩睜開眼。
一縷陽光從窗縫間斜射進來,照在他臉上。
他視線模糊,耳邊是侍從哽咽的驚呼:“醒了!郭將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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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曹操便疾步而來,玄裘未解,靴上仍帶雪泥。
他一進門,就揮手屏退眾人,只留下華佗。
郭嘉正欲起身,卻被曹操一手按?。骸皠e動。”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那不是威嚴,而是壓抑許久的情感。
“奉孝,你還認得我嗎?”
郭嘉微微一笑:“主公,我若連你都忘了,怕這命也不該回來了?!?
曹操盯著他,目光復雜。
“你死了一回?!?
“死得不徹底。”郭嘉低聲答,“天嫌我嘴碎,留我再多說幾句?!?
華佗在一旁調(diào)藥,神情難掩欣慰:“此法本兇險,郭將軍氣極頑強,乃大幸。”
曹操轉(zhuǎn)頭對華佗深深一揖。
“先生救我一肱股之臣,此恩難忘?!?
華佗只是淡淡搖頭:“我救其身,主公救其志。若無魏公之情,藥石亦無力?!?
說罷,他收了藥箱,輕步退出。
屋中只剩二人。
郭嘉靜靜地躺著,窗外的風掀動簾角,雪光在地上碎成銀屑。
他望著那些光點,神色恍惚:“我仿佛看見了許多事?!?
曹操低聲:“什么事?”
“我看見你登高而望,天下在你腳下,卻無一人能與你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