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終以一種沉重窒息之勢,君臨這座失魂之城。
那詭異暗紅的天幕,在最后殘陽消逝后,色澤愈發(fā)深沉、粘稠而不祥。不再是純粹的暗紅,而是透出一種沉淀了千百年冤魂、近乎墨黑的紫紅。如一塊覆蓋天地的巨大凝固血塊,將所有希望與光明盡數(shù)隔絕。
沒有星光,亦無月色。
只有那片散發(fā)著微弱壓抑紅芒的“天穹”,以及城市中因失火、縱火、baozha而燃起的、如鬼火般零星跳動的火光,共同勾勒出這個全新末日世界的第一幅夜景。那是一幅融合了地獄與人間,充斥著悲鳴與絕望的殘酷油畫。
陸一鳴的公寓內,因所有窗戶皆被他親手用紙板膠帶封死,更是陷入了一種純粹的、伸手不見五指的、令人心慌的絕對黑暗。
他沒有立刻打開那支寶貴的手電筒。光,在這樣的夜晚,既是希望,也是最危險的信標。
他靜坐于冰冷地板,背脊緊靠抵住房門的厚實沙發(fā),身體蜷縮成防御姿態(tài)。他將所有感官凝于雙耳,如一只警惕的兔子,側耳傾聽著外界那混亂交響曲中的每個音符。
城市的供電系統(tǒng),如一個早已宣判死亡、卻仍靠呼吸機茍延殘喘的垂死病人,開始出現(xiàn)大范圍、劇烈而無序的波動。
他頭頂天花板上那盞白熾燈,曾是他剛回到這“堡壘”時,唯一能帶來一絲文明氣息的“文明之光”。而此刻,它正上演著最后的悲壯謝幕。
燈光先是毫無征兆地亮度驟減,鎢絲發(fā)出暗淡如風中殘燭般的橙黃光芒,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緊接著,又會突然爆發(fā)出一次短暫而刺眼的強光,亮得讓人無法直視,將房內所有物體的影子,在瞬間拉長、扭曲,如同群魔亂舞。
這種忽明忽暗的抽搐閃爍,毫無規(guī)律地持續(xù)了約半小時。
每一次明暗交替,都像一只無形之手,在狠狠撥動著陸一鳴心中那根早已緊繃至極限的弦。
終于……
噗的一聲輕響,在死寂中無比清晰,家中所有燈泡,瞬間盡滅。
非因過載跳閘,而是更深層次的系統(tǒng)性崩潰。他能感知到,以他這棟樓為中心,整片區(qū)域的電力供應,似乎都在這一刻走到了盡頭。
黑暗,如決堤的黑色潮水,洶涌而至。
它吞噬了房內最后一點光亮,吞噬了物體輪廓,吞噬了空間距離感。這一刻,陸一鳴甚至產(chǎn)生一種被液態(tài)黑暗所淹沒的錯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而與這純粹、令人窒息的黑暗一同降臨的,還有從窗外傳來的、更加肆無忌憚、更加毫無顧忌的喧囂。
白天的混亂,像一場尚帶羞恥與畏懼的彩排。而當夜色這塊巨大遮羞布落下后,這場彩排,便徹底升級為一場瘋狂、失控、歇斯底里的狂歡。
或者說,是一場屬于絕望者與野心家的盛大宣泄。
**尖銳的哭喊**,撕心裂肺,充滿無法挽回的悲痛。那聲音穿透墻壁鉆入陸一鳴耳中,讓他能輕易想象出聲音的主人,或是在黑暗中發(fā)現(xiàn)親人已息,或是再也無法承受這末日降臨所帶來的無邊恐懼。
**憤怒的咆哮**,夾雜著用最骯臟字眼組成的污穢語。那不再是白天的爭吵,而是成群結隊,為爭奪一塊地盤、一箱食物、甚至一個女人的所有權而爆發(fā)的最原始激烈沖突。先前陸一鳴在便利店門口遇到的持械搶劫,此刻恐怕正在城市每個角落,以十倍、百倍的血腥程度瘋狂上演。
**野獸般的嘶吼**,時遠時近,那聲音不屬于他認知中任何一種地球生物。它充滿了暴戾、饑餓與一種以殺戮為樂的純粹殘忍。陸一鳴心臟猛地一抽,他不敢深想那聲音的來源。是人在極端恐懼下發(fā)出的變異之聲?還是……有什么“別的”東西,已在這座城市里開始了它們的狩獵?
**玻璃破碎的刺耳聲響**,像是這場混亂交響曲中永不停歇的鈸音。一下接著一下,接二連三,此起彼伏,從四面八方傳來。那是沿街商鋪的櫥窗,是高層住宅的窗戶,是汽車的擋風玻璃,正在被石塊、鋼管和憤怒的拳腳無情破壞。
**沉悶的撞擊**,咚!咚!咚!規(guī)律、執(zhí)著,充滿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蠻橫。每一下撞擊,都仿佛直接敲在陸一鳴的心臟上,讓他全身肌肉都下意識繃緊。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分明是有人在試圖用重物,撞開某些堅固門戶。或許,就是像他家這樣,還有人居住的防盜門。
這聲音,是此刻對他威脅最大的聲音。
間或,還會傳來一些意義不明的、類似煤氣罐baozha的沉悶巨響,每一次都讓大地傳來輕微震顫。以及,更加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零星而清脆的槍聲!
這座城市里,竟然真的有人擁有槍械!
是某些被困的執(zhí)法力量在絕望中試圖維持秩序,卻反而激化了矛盾?還是,某些潛藏在城市陰影下的黑惡勢力,在秩序崩潰后亮出了他們猙獰的獠牙?
陸一鳴屏住呼吸,整個人如壁虎般,將耳朵緊貼在冰冷的承重墻上,試圖通過聲音的震動與方向,來分辨那些最危險聲音的來源和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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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他所在的這棟樓,暫時還算安靜。或許因為樓層較高,或許因為住戶們都像他一樣選擇了緊閉門戶,也或許……只是單純運氣好。
但周遭其他樓棟與街道上傳來的聲音,已足以在他腦海中,勾勒出一幅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圖景。
他不敢開燈,怕任何一絲光亮,都會像黑夜中的燈塔,為那些饑餓的“船只”指明方向。
他從背包里,小心翼翼摸索出那個小巧的強光led手電。他沒有直接打開,而是先用左手手掌緊緊捂住燈頭,然后才按下開關。
一圈微弱光暈,從他指縫間滲透出來,勉強照亮他面前一小片區(qū)域。光線昏黃柔和,足夠視物,卻又不足以穿透被封死的窗戶。
他借著這一點微光,檢查了一下那部早已變成“磚頭”的手機。屏幕上,依舊是那個刺眼的“無服務”標志。電量,尚余百分之七十。他那三個滿電的充電寶,此刻如同廢鐵,靜靜躺在背包里。他嘗試過,無論怎么連接,都無法給手機充進半分電量。
他推測,手機不僅是失去信號,其內部最核心的通訊模塊與充電管理芯片,恐怕已在那場席卷全球的“天幕”異變或未知能量輻射中,遭到了不可逆的物理損壞。
沒有時間,沒有網(wǎng)絡,沒有家人朋友的訊息,沒有任何來自外界的官方信息來源。
他,徹底地,成了一座信息孤島。
漂浮在這片由黑暗、暴力和絕望構成的無邊海洋之上。
這個夜晚,注定不眠。
陸一鳴強迫自己,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著他最熟悉的那些物理公式。薛定諤方程,麥克斯韋方程組,牛頓第二定律……他試圖用這些冰冷、理性、擁有確定答案的邏輯符號,來對抗從外界不斷滲透進來、足以將人逼瘋的恐怖聲響。
他的心臟,依舊因一陣陣突如其來的巨響而狂跳不止。但他知道,恐懼,是這世上最具傳染性、也最具破壞力的瘟疫。一旦被它完全占據(jù)心神,理智便會崩潰,判斷就會失誤,而最終的結果,就是死亡。
“冷靜下來,陸一鳴,冷靜下來……分析,思考,活下去?!彼麑ψ约旱驼Z,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在摩擦。
他開始在腦海中,強制性地,進行一場嚴謹如實驗報告般的復盤與推演。
**課題一:生存資源評估。**
現(xiàn)有食物飲水,若按最低標準消耗,或可堅持一周至十天。這是他的安全期。但之后呢?若混亂持續(xù)一月,甚至更久,他將不得不再次冒險外出搜尋物資。而下一次,他面對的,將不再是白天那些尚存一絲理智的恐慌民眾,而是已適應叢林法則、更加饑餓、狡猾,也更加兇殘的……同類。
“必須找到一種可持續(xù)的、或更安全高效的資源獲取方式?!彼谛闹杏浵麓私Y論。
**課題二:安全防御評估。**
他親手打造的這套公寓簡易防御工事,能抵擋多久?抵擋幾個赤手空拳的普通暴徒,或許沒問題。但若遇上一小隊有組織、攜帶專業(yè)破拆工具(如撬棍、消防斧)的團伙呢?他估計,那扇被餐桌與沙發(fā)抵住的門,最多只能支撐十分鐘。而那些被紙板封住的窗戶,更是形同虛設。
“我需要更有效的自衛(wèi)手段,乃至……反擊手段?!彼哪抗?,不由自主地瞥向廚房方向。那幾把被他藏起來的菜刀,真的夠用嗎?他無法想象自己手持菜刀與人搏命的場景。那畫面,太陌生,也太血腥。
**課題三:信息渠道評估。**
信息,是生存的眼睛。在徹底的通訊中斷下,他就像一個被蒙住雙眼的聾子,在布滿陷阱的懸崖邊行走,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那個手搖式充電應急收音機,現(xiàn)在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渺茫的希望。他必須每天、每小時,都耐心地嘗試收聽所有頻段,哪怕只能捕捉到一絲微弱的、不屬于白噪音的信號,那也可能是改變命運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