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沉入最深海底的潛水鐘,在漫長無光的漂流后,終于捕捉到一絲微弱浮力,緩緩上浮。陸一鳴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并非視覺或聽覺,而是一種無比清晰的嗅覺。
那是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混雜著醫(yī)用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與某種不知名草藥曬干后的溫暖芬芳,令人莫名安心的氣息。這股氣息將他從混沌噩夢中溫柔拉扯出來。
他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灌鉛般沉重的眼皮。眼睫毛仿佛粘連,每一次掀動都牽扯著酸脹神經。
視野從模糊色塊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不再是那片被他親手轟出的、遍地琉璃、散發(fā)死亡氣息的地獄戰(zhàn)場,而是一片熟悉的、刷著白色涂料的平整天花板。柔和燈光從角落投下,驅散所有黑暗。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床上,身上蓋著干凈簇新的被子,帶著陽光與皂角的味道。床邊,銀色輸液架上掛著幾瓶乳白、淡藍、透明的液體,正通過細長導管,緩緩將生命能量注入他的身體。一些他全不認識,但充滿精密科技感的醫(yī)療儀器,通過貼在他胸口與手腕的傳感器靜靜連接著他,屏幕上顯示著一組組平穩(wěn)起伏的綠色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流。
“這里是……據(jù)點的醫(yī)療室?”
陸一鳴腦中閃過一絲短暫困惑,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隨即,那場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據(jù)點攻防戰(zhàn)記憶,如沖破閘門的洪水,裹挾雷霆萬鈞之勢,轟然涌入他大腦。
他想起了“屠夫”那開天辟地的巨斧,每次揮舞都帶著撕裂大氣的狂風。
他想起了“追蹤者”那令人絕望的“牧羊神的枷鎖”,以及那足以扭曲物理法則的“空間重力場”。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關頭,借由神秘書冊之力,化身神明、毀天滅地的“像素洪流”。
那股被強行灌輸?shù)母呔S度知識與力量,依舊如余燼,在他靈魂深處灼燒。
他猛地掙扎著從床上一躍而起!這個動作牽動了全身過度透支的每根肌纖維,劇烈酸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但他完全顧不上。
“伊麗絲!米老師!她們怎么樣了?!”他緊張地用盡全力大聲問道,聲音因急切而有些破音。那一刻,他最關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視作家人與同伴的她們。
“你醒了?”
一個熟悉而略帶沙啞的蒼老聲音從旁邊傳來,如一劑鎮(zhèn)靜劑,瞬間撫平他狂躁的情緒。
陸一鳴僵硬轉頭,只見米淑琴正坐在床邊椅上,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書頁泛黃的《高等材料力學》。她臉上寫滿無法掩飾的疲憊,眼眶深陷,布滿血絲,仿佛許久未曾安眠。但她的眼神,在看到陸一鳴清醒后,卻瞬間亮起,那光芒是欣慰、后怕與慶幸交織的復雜情感。
“別擔心,孩子,我們都很好。”米淑琴小心翼翼放下書,站起身,步履有些虛浮地走來,伸出那雙布滿老繭但依舊溫暖的手,輕輕幫他掖了掖被角,以一種不容置疑的長輩溫和語氣,示意他重新躺下?!澳阋呀浕杳粤苏烊?。”
“三天?”陸一鳴愣住,這時間長度超出了他的預料。
“是的,整整三天?!泵资缜俚恼Z氣充滿后怕與慶幸,“你的身體被診斷為最深度能量透支與機體衰竭,靈魂也受到難以想象的巨大創(chuàng)傷。若非你自己的體質遠超常人,恢復力匪夷所思,再加上……那個小家伙,伊麗絲……”
提到伊麗絲,米淑琴的眼神變得更復雜,既有感激也有一絲擔憂。
“她在你昏迷后,不顧自身極度虛弱,強行用最后的力量,一直在用她那種奇特的星光般精神能量為你進行‘靈魂修復’……否則,恐怕你現(xiàn)在還沉睡在意識深淵里。”
“伊麗絲?”陸一鳴的心猛地揪緊,連忙追問,“她在哪?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她沒事,放心。只是能量和精神力都消耗過度,現(xiàn)在正在隔壁特護房強制休眠恢復?!泵资缜僦噶酥概赃叺暮駢?,“我們的醫(yī)療團隊正用最好的營養(yǎng)液和能量穩(wěn)定裝置維持她的狀態(tài)?!?
聽到伊麗絲和米老師都安然無恙,陸一鳴那顆自戰(zhàn)斗開始就高懸的心,才終于徹底落回實處。一股龐大的安心感襲來,讓他瞬間感到了那股被忽略的、從身體到靈魂山崩海嘯般的深深疲憊。
他重新躺回床上,身體陷入柔軟床墊,仿佛骨頭都要融化。
“那……我們的據(jù)點呢?”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問出了那個他最不愿面對,卻又必須面對的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米淑琴臉上剛浮現(xiàn)的欣慰,瞬間被一抹沉痛與無奈所取代。整個房間的氣氛隨之凝重。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轉身,按下了墻壁上的一個銀色按鈕。
“嗡……”
一聲輕微馬達聲,醫(yī)療室那扇用來遮擋輻射與沖擊波的厚重特種合金窗,緩緩升起。
窗外的景象,如畫卷般呈現(xiàn)在陸一鳴面前。
只一眼,陸一鳴的心便如被一只無形冰冷巨手狠狠攥住,不斷下沉,沉入無盡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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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據(jù)點,那座他傾注無數(shù)心血,耗費無數(shù)珍貴資源,一手一腳建立起來,他心目中最堅固安全的鋼鐵堡壘,這個末日里唯一的家。
此刻,已變成一片慘不忍睹的廢墟。
曾經堅不可摧的多層混凝土與合金板構成的外圍防御工事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一些扭曲焦黑的鋼筋徒勞地指向天空。那幾棟作為主要生活區(qū)、物資倉庫與功能區(qū)的附屬建筑,被他“像素洪流”失控的余波徹底夷為平地,連一片完整墻壁都找不到。
就連他此刻所在的主建筑,這座最堅固的核心堡壘,也被正面轟塌小半邊,裸露出內部復雜的管線與鋼骨結構。厚重墻體上布滿巨大的、惡魔爪痕般觸目驚心的裂痕與窟窿。baozha的沖擊波甚至震碎了幾乎所有強化玻璃。
整個據(jù)點從遠處看,就像一個被憤怒巨獸狠狠啃了一口的殘破蘋果,腐爛而凄涼。
當初建造時它有多堅固,多令人自豪,現(xiàn)在就有多么悲涼。
“傷亡……情況呢?”陸一鳴的聲音無比沙啞,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萬幸的是,因你提前發(fā)出最高等級警報,并且戰(zhàn)前已制定最完善的避難預案,所有非戰(zhàn)斗人員都及時撤入地下一百米處的‘最終避-難所’,沒有出現(xiàn)任何人員傷亡?!泵资缜俚穆曇粢惨虮瘋行┑统?,“但是……我們失去了一切?!?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又像在強忍情緒。
“我們辛苦建立的實驗室、武器工坊、精密儀器室、物資倉庫,還有最重要的能量供應系統(tǒng)……超過百分之八十……都在那場慘烈的戰(zhàn)斗中被徹底摧毀?!?
“我們……一夜之間,又回到了……一無所有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