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精銳月俸不過一貫;尋常士卒僅得七百至五百文;最末等的兵丁不過三百文;至于地方廂軍,俸祿更是層層克扣。
而那群殉國將士,多半正是俸祿微薄的地方廂軍,甚至是被強征的布衣百姓。
他們每月所得,怕是連百文都難以為繼。
亂世之中,只怕連這微薄餉銀都成了奢望?。。?
將士尚且如此,那些隨軍百姓又能得到什么?!
非但分文不取,還要自備糧秣充作民夫,倒貼家財為國效力?。?!
反觀你們孔府,又受了趙宋多少恩典?!
自仁宗敕封衍圣公起,景佑五年便敕造衍圣公府。
占地數百畝,殿宇樓閣四百六十余間,亭臺水榭不計其數。
畫棟雕甍,金鋪玉戶,堪稱除卻皇宮外天下第一豪?。?
此后歷代宋帝屢加擴建,縱是國祚將傾之際,仍撥??钚掭莞。。?!
元佑年間,哲宗一次就賞賜孔宗翰祭田三萬畝??!
免賦免稅,歲入盡歸孔門!
后又加賜良田萬畝?。?!
每逢先圣誕辰,更有金銀珠玉車載斗量。
更可笑的是,南宋嘉定十三年,衍圣公孔元用竟率闔族北上,簞食壺漿以迎忽必烈鐵騎。
南宋嘉定十七年,朝廷短暫收復山東,明知孔家叛國投敵,卻仍寬恕其罪,反將孔元用擢升為濟州通判。
如此皇恩,可謂浩蕩無極!
燕長傾凝視著孔希學與孔克表,眉宇緊鎖,沉聲發(fā)問:為何?
孔氏二人面如死灰,身形踉蹌。
燕長傾轉身面向高臺,目光掃過朱元璋及其諸子,又掠過宋濂、徐達、李文忠等文武百官,再次質問:為何?!
他環(huán)顧四周,望著酒樓坊市間擠滿的儒生文士,以及街道上水泄不通的十萬應天百姓,第三次喝問:為何??。?
傳音力士胸中郁結難平,借著擴音喇叭將這句質問化作雷霆,響徹全城:為什么?。?!
燕長傾眼中泛起悲涼,似問眾人又似自答:月俸不過幾百文,值得殉國么?!
連這點微薄俸銀都未必到手,反要自備盤纏干糧。
這般淺薄的恩惠,連都稱不上,分明是宋朝虧欠十萬軍民的債!
他們不欠大宋分毫。
若真有虧欠,也是大宋欠他們的?。。?
就連受盡皇恩的孔家,高貴的圣裔——
可有一個孔氏子弟愿為宋室死戰(zhàn)?可有一人投海殉國?!
既然如此——
十萬軍民為何要血戰(zhàn)到底?!
為何要縱身怒海?!
若效孔家所為,元軍來時屈膝迎降,求榮——
非但能保全性命,更可博得元廷封賞,世代榮華!??!
在大德元年,元成宗賜予孔家一萬五千畝祭田,并冊封歷代孔氏家主為衍圣公,此事便是明證。
......
高臺上,孔希學與孔克表面如死灰,身形搖晃,恰似千年孔門聲譽搖搖欲墜。
對面高臺,朱元璋面色陰沉,太子朱標及諸皇子朱樉、朱棡、朱棣等人眼中怒火燃燒。
臺下文臣以宋濂為首,皆羞愧難當,恨不能遁地而逃,躲避武將們投來的輕蔑目光。四周儒生學子噤若寒蟬,十數萬應天百姓的怒火如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只需星火便可引爆。
燕長傾環(huán)視四周,男女老少的眼眸中都映著他赤袍上般的烈焰。整座應天府陷入死寂,從天子到庶民,都在等待那個答案。
不過是為那分文不值的忠義罷了......
燕長傾長嘆。十萬崖山軍民以忠義相殉,卻換不來大宋一文錢,這不是一文不值又是何物?
傳音力士傾盡全身氣力,將滿腔悲憤借燕長傾之語爆發(fā)而出:不過是為那分文不值的忠義?。。?!吼畢噴血暈厥,這聲怒吼卻如野火燎原,點燃了應天百姓心中的烈焰。
忽然人群中爆出怒吼:
孔家,賊!??!
剎那間,十余萬應天府百姓的怒吼聲震天動地:
孔家,賊!
孔家,賊!
......
十余萬民眾的憤怒如同火山噴發(fā),所有人怒目圓睜,死死盯著高臺上的孔希學、孔克表,聲嘶力竭地咒罵著。
前排的百姓更是抄起手邊之物,碗碟、筷子、簽盅,乃至鞋底、臭雞蛋,如暴雨般砸向高臺。
人群中幾個儒生試圖辯解:諸位冷靜,孔家定有苦......
話音未落,周圍百姓厲聲喝道:這里也有孔家走狗!
砂鍋大的拳頭當即揮去,轉眼間這幾個儒生就被憤怒的人潮吞沒,拳腳相加之下很快沒了聲息。
此刻在應天府百姓心中,孔家就是千古罪人,任何為其辯解者都將被視為同黨。
高臺上,朱標望著失控的場面,急切道:父皇,要不要制止百姓?
朱元璋意味深長地反問:怎么制止?你來?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