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傾的質(zhì)問如驚雷炸響，朱元璋意味深長的目光更讓劉三吾汗?jié)褚卤常咱労笸恕?
這些誅心之問，答與不答皆是僭越。但在天子灼灼注視下，劉三吾終是俯首顫聲道：陛下承天受命，天意自然唯圣心可斷！
此刻縱有千般思量，這話卻是唯一能保全性命的答案。其余種種，皆是亂臣賊子之！
若君王昏聵暴虐致天降災(zāi)厄，卻執(zhí)迷不悟——燕長傾步步緊逼，難道群臣不該死諫？若緘默不，豈非失卻人臣本分？
劉三吾額角沁出冷汗，字字艱澀：若...若遇此等情形，自當(dāng)勸諫君王施行仁政...
如此說來——燕長傾眼底精光乍現(xiàn)，臣子亦可代天立？
絕非如此！劉三吾駭然變色，臣等不過匡正君過，豈敢妄測天機(jī)！
燕長傾唇角微揚(yáng)，終于將話題引至要害：那為何宋神宗時(shí)，群臣敢指旱災(zāi)源于王安石變法？兩宋二百四十一道《罪己詔》，哪道不是臣子替天定罪？
天子尚未代天宣，臣子倒先代天降罰了！
群臣竟比天子更早知曉天災(zāi)緣由，還上奏要求天子頒布《罪己詔》！
如此看來，這天命、天意與災(zāi)禍的解讀權(quán)，似乎不在天子手中，反倒被群臣掌控了。
若連天象示警的解釋都由臣子定奪，究竟誰才是真正的上天之子？
燕長傾面帶溫和笑意，向劉三吾等人拋出這番誅心之論。
......
有些事做得說不得。
一旦點(diǎn)破，便是僭越君權(quán)、大不敬之罪，甚至暗藏謀逆之心！
按《天人感應(yīng)》之說，唯有天子這位上天之子才該通曉天意。
群臣擅自解讀災(zāi)異天象，本質(zhì)上已是在竊取天子權(quán)柄。
這恰是《天人感應(yīng)》理論的另一處破綻。
若遇趙宋那般怯懦之君，文臣自可肆意妄為。當(dāng)年北宋文彥博就敢當(dāng)著宋神宗直天子當(dāng)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君王竟無可奈何。
但若在洪武朝，誰敢對朱元璋說這等話，必遭誅滅九族之禍。宋臣慣借天象要挾君王的把戲，在明初根本行不通。
朱元璋只會讓他見識一下自己的屠刀是否依舊鋒利！
如今劉三吾聲稱天意、天命、災(zāi)劫皆由天子定奪，可南北宋的儒家文臣前輩們的所作所為，卻是在狠狠打他的臉。
天意、天命、災(zāi)劫由天子說了算？
不，這些該由我們文臣定奪！
前宋與今明兩相對比，矛盾立現(xiàn)。
要么劉三吾修改史書，抹去南北宋文臣詮釋天意、天命、災(zāi)劫的記載，以維護(hù)他“天意由陛下決斷”的論；
要么他收回這句話，承認(rèn)南北宋文臣同樣有權(quán)解讀天意、天命、災(zāi)劫的含義。
前者，劉三吾絕無可能做到。
后者，一旦他改口，便等同于承認(rèn)自己僭越天子之權(quán)，甚至暗藏不軌之心！
僅憑這一點(diǎn)，朱元璋誅他九族或許過分，但殺他全家卻合情合理，群臣也不會反對。
此刻，劉三吾已被前宋文臣前輩釘在架上，進(jìn)退兩難。
“你……你……你……”
劉三吾氣得滿臉通紅，指著燕長傾半天說不出話，更無法給出合理解釋。
雖然嚴(yán)格來說，詮釋天意、天命、災(zāi)劫是前宋文臣所為，與他們無關(guān)，但這理由能說服天子嗎？
顯然不能！
在天子眼中，前宋文臣能做，今明文臣同樣可能效仿。
“難道我說錯了？”
“還是史書記載有誤？”
“前宋文臣未曾僭越天子之權(quán)，擅自解讀天意、天命、災(zāi)劫？”
燕長傾依舊笑容滿面，甚至放低姿態(tài)，仿佛期待劉三吾反駁。
“啊……”
劉三吾身子一仰，倒在朱善身上，假裝昏厥。
燕長傾瞥見他手臂未自然垂落，心知他在裝暈，卻未拆穿。
隨后，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朱善、蘇伯衡、桂彥良、吳沉幾人，笑意更深。
“既然孫先生一時(shí)難以作答，在座諸位都是飽學(xué)之士，深諳《天人感應(yīng)》之理，又熟讀史冊，想必能給出合理解釋吧？”
“這天意、天命、災(zāi)禍之說，究竟該由誰來定奪？！”
“若天子可定，為何前宋文臣能代天立，迫使君王下詔罪己？！”
“既然前宋文臣皆可代天立，究竟天子才是‘天之子’？！”
“還是滿朝文武皆為‘天之子’？！”
燕長傾手持鋒芒畢露的誅心之論，目光如炬地掃過朱善、蘇伯衡、桂彥良、吳沉等人，隨時(shí)準(zhǔn)備將前宋文臣的罪名扣在他們頭上。
朱善、蘇伯衡、桂彥良、吳沉等人面對燕長傾銳利的目光，紛紛低頭閃避。
無人敢與他對視，更無人敢正面回應(yīng)。
這根本是無解之題，誰開口誰就會像劉三吾一樣，被燕長傾用前宋文臣這柄利劍釘死在架上！
此刻劉三吾已被牢牢釘住，無從辯駁。
最終結(jié)局如何，全看朱元璋是否追究。
若朱元璋不予追究，劉三吾或許能逃過一劫。
可若朱元璋決意追究，輕則劉三吾性命難保，重則累及全家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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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情形下，朱善等人哪還敢與燕長傾爭辯？
說好的君子之辯，怎就變成了以命相搏？還要搭上全家全族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