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影院門口,一股甜香就先飄進了鼻腔——不是家里蒸饅頭的麥香,是裹著糖霜的爆米花味,混著淡淡的消毒水氣息,在早上的空氣里格外勾人。
影院左側的墻角擺著個鐵皮小攤,攤主是個穿灰布褂子的老爺子,正用鐵鏟攪著鍋里的玉米粒,“噼里啪啦”的聲響裹著白汽冒出來,引得路過的孩子扒著攤邊不肯走。
“兩毛錢一包,姑娘要嗎?剛出鍋的,甜得很!”老爺子看見鄭珍幾人,掀開玻璃罩子,里面的爆米花顆顆飽滿,糖霜在夕陽下泛著細碎的光。
周志恒不等鄭珍開口,已經(jīng)掏出錢包:“來四包,麻煩多裹點糖。”
小王湊過去,看著老爺子把爆米花裝進牛皮紙袋,忍不住偷偷捏了一顆,糖霜粘在指尖,她齜著牙舔了舔:“比學校門口的好吃!”
走進影院大廳,最先撞進眼里的就是那張《紅樓夢》海報——足有兩米高,掛在正中央,油彩的光澤在暖光燈下格外鮮亮。
李默然飾演的賈寶玉站在左側,束發(fā)嵌寶紫金冠上的明珠垂著細鏈,隨著海報的微晃輕輕顫動;項上金螭瓔珞圈襯得他脖頸修長,手里的折扇半開,扇面上題著“莫失莫忘”四個字,筆鋒清雋。
旁邊的陶薈敏穿著淺紫色軟緞裙,裙擺繡著幾枝蘭草,指尖捏著朵半開的桃花,花瓣上似還沾著露水,背景里大觀園的雕梁畫棟層層疊疊,朱紅的廊柱、黛色的瓦檐,連窗欞上的花紋都畫得清清楚楚。
海報前圍了不少人,小聲的議論聲像細密的雨絲。
一個穿藍布衫的大媽指著黛玉的裙子,跟身邊的同伴說:“你看這料子,肯定是真緞子!比咱們上次看的《牡丹亭》講究多了?!?
旁邊的小伙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你們不知道吧?李默然才十七歲,不光演寶玉,還自己導戲編劇本!”
鄭珍也忍不住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黛玉捏著落花的指尖上。她想起上周上課,班里的小丫頭怯生生地問:“鄭老師,黛玉為什么要把花埋起來呀?”
當時她蹲下來,拿著課本上的插畫說:“因為她覺得花落在泥里會臟,就像她自己,總怕受了委屈?!?
現(xiàn)在看著海報上陶薈敏眼里的柔意,鄭珍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滿是期待。
“希望別讓人失望才好?!彼乱庾R地小聲嘀咕,指尖輕輕碰了碰海報邊緣垂下來的流蘇。
“應該不會差?!敝苤竞愕穆曇魟偤迷诙呿懫穑嵳浠仡^時,看見他手里還提著剛買的爆米花,耳根微微泛紅,“我前幾天看報紙,說這片子拍了快一年,光服裝就做了兩百多套?!?
他說著,把一包爆米花遞過來,紙袋還帶著余溫,“你愛吃甜的,這個糖多?!?
鄭珍接過爆米花,指尖碰到他的手,兩人都愣了一下,又趕緊移開目光。
小王在前面喊:“快檢票啦!再磨蹭要開場了!”幾人才跟著人流往檢票口走。
檢票的是個穿藍色工作服的大姐,胸前別著“服務標兵”的紅袖章,手里的剪刀磨得锃亮。
她接過票,“咔嚓”一聲在票根上剪了個小三角,笑著把票遞回來:“中間后排的位置,視野最好!快進去,燈要暗了?!?
旁邊有個抱著孩子的大嫂問:“同志,15排在哪兒???”大姐指著右側的通道:“往那邊走,臺階慢點下,別摔著。”
放映廳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暖黃色的燈光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照在紅色的絨布座椅上,泛著柔和的光。
座椅雖然有些舊,扶手上的漆掉了幾塊,但摸起來干干凈凈,沒有一點灰塵。
前面幾排有人在嗑瓜子,聲音輕得像蠶食桑葉;后排有個小姑娘纏著媽媽問:“寶玉是不是王子呀?”媽媽捂著她的嘴,小聲說:“別吵,電影要開始了?!?
周志恒領著鄭珍找到座位,特意先替她把座椅上搭著的一件外套拿開——大概是上一場觀眾落下的,他疊好放在旁邊的空座上:“你坐里面,外面人來人往的,不方便。”
鄭珍坐下時,才發(fā)現(xiàn)座椅靠背是往后傾的,靠著特別舒服,剛好能清楚地看到整個銀幕。
她剛把爆米花放在腿上,就感覺到旁邊的周志恒有點緊張。
他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不停地摩挲著中山裝的褲縫,像是有話要說,又總把話咽回去。
有一次他轉頭想跟她說話,剛好鄭珍也抬眼看他,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周志恒趕緊低下頭,耳根紅得更厲害了,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鄭珍心里覺得又好笑又溫暖。她不是沒遇過別人的試探,有的油膩,有的刻意,可周志恒的心意卻像院里的老槐樹,樸素又真誠,連緊張都透著可愛。
前面幾排的小王和小李時不時回頭,小王還朝她擠眉弄眼,手里比了個“加油”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