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把最后一張銅板塞進瓦罐時,指腹蹭過罐口的豁口,那里還留著前幾日西門慶惡奴砸出來的痕跡。瓦罐沉甸甸的,晃一晃,銅板碰撞的脆響像串碎星子,落在她心里,比任何甜蜜語都踏實。
“媳婦,真要給二弟寄去?”武大郎蹲在灶臺邊揉面,面團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打轉,越揉越筋道。他抬頭時,額角的疤痕跟著動了動——那是年輕時為護著被地痞調戲的潘金蓮,被磚頭砸的。
潘金蓮瞥了眼瓦罐,又看了看墻上武松捎來的信。字跡潦草,卻透著急:“邊關糧草被克扣,弟兄們快斷糧了?!彼淹吖奚w蓋緊,塞進床底最深處,“不然呢?等他凍餓而死?”
武大郎的手頓了頓,面團上印出個深深的指痕?!鞍尘褪桥隆彼麌肃橹斑@錢是你熬了多少夜做新餅才攢下的,萬一……”
“沒有萬一?!迸私鹕彺驍嗨闷饟{面杖在案板上“啪”地一拍,“武松是你弟,也就是我弟。他在邊關拼命,咱在這兒守著家,天經地義。”她忽然笑了,拿起塊面團往他臉上抹,“再說了,咱的餅子現在多搶手?張記米鋪的王掌柜今早還來預定,說要給兒子辦喜宴用呢。”
武大郎被抹了滿臉面粉,卻笑得像個孩子,抬手想擦,又怕弄臟面團,只好使勁眨巴眼睛?!澳前吃俣嗳鄡膳杳?,明兒多做些夾肉的?!彼f著,胳膊掄得更起勁,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面團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潘金蓮看著他的側臉,心里軟得像剛出爐的糖糕。剛穿來那會兒,她見他佝僂著背,挑著擔子在巷口叫賣,被孩童扔石子也只會憨憨地笑,只覺得窩囊。直到有天夜里,她起夜撞見他蹲在院角,借著月光給武松寫信,字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寫著“家里安好,勿念”,才忽然明白,這男人的隱忍里藏著多少不易。
“別揉了,”她奪過搟面杖,“先包餃子?!卑赴迳显缫褦[好了餡料,韭菜雞蛋的,是她愛吃的;白菜豬肉的,是武大郎偏愛的。瓷盆里的肉餡還冒著熱氣,是今早特意去王屠戶那挑的五花肉,肥瘦相間,剁得細碎。
武大郎湊過來,笨拙地拿起餃子皮,想學著她的樣子捏花邊,結果捏成個歪歪扭扭的元寶?!跋癫幌衲闱皟航o俺買的銀鎖?”他獻寶似的舉起來,眼里閃著光。
潘金蓮笑得直不起腰:“像被狗啃過的銀鎖?!弊焐贤虏壑?,卻伸手握住他的手,教他捏出整齊的褶子,“這樣,拇指壓住邊,食指往里收,對……”她的指尖碰到他掌心的厚繭,那是常年揉面、挑擔磨出來的,粗糙卻溫暖。
武大郎的臉騰地紅了,耳根子紅到脖子根,連聲音都帶了點抖:“媳婦,你、你靠太近了?!?
“怕什么?”她故意往他身邊湊了湊,鼻尖幾乎碰到他的肩膀,“咱是夫妻啊?!?
門外突然傳來喧嘩,伴隨著粗野的笑罵。潘金蓮瞬間收了玩笑的神色,把搟面杖往案板上一立,“你別動?!彼龎旱吐曇?,抄起門邊的扁擔——那是她特意找人加固過的,木頭里嵌了鐵條。
武大郎卻比她更快,一把將她拉到身后,自己攥緊了搟面棍,盡管手在抖,聲音卻異常堅定:“俺來。”
門“哐當”一聲被踹開,西門慶帶著四個惡奴堵在門口,手里還拎著個空酒壺,酒氣熏天?!拔浯罄?,你那小娘子呢?”他斜著眼往屋里瞟,“昨兒讓你送的五十個夾肉餅,竟敢少送五個?是不是活膩了?”
武大郎往前邁了一步,把潘金蓮擋得更嚴實:“俺沒少送!賬上記得清清楚楚!”他回頭沖潘金蓮喊,“媳婦,把賬本拿來!”
潘金蓮應聲去取,心里卻咯噔一下。她早料到西門慶會找茬,卻沒想到來得這么快。賬本上記得明明白白,昨日確實送了五十個,簽收的字跡還清清楚楚??晌鏖T慶這種人,哪里會認賬?
果然,西門慶接過賬本,看都沒看就扔在地上,用腳碾得稀爛?!笆裁垂菲ㄙ~本?”他獰笑一聲,“爺說少了就是少了!要么賠五十個餅,要么……”他的目光掃過潘金蓮,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讓你媳婦陪爺喝幾杯,這事就了了?!?
惡奴們哄堂大笑,污穢語像石子一樣砸過來。武大郎氣得渾身發(fā)抖,舉起搟面棍就沖了上去:“俺殺了你這潑皮!”
“找死!”西門慶一腳踹在他胸口,武大郎像個破布娃娃似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媳婦……”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嘴角溢出血絲。
潘金蓮的眼睛紅了。她從沒見過武大郎這樣狼狽,也從沒見過自己這樣憤怒。她舉起扁擔,朝著離得最近的惡奴狠狠砸下去,“砰”的一聲,那惡奴慘叫著捂著頭倒在地上。
“反了!反了!”西門慶又驚又怒,“給我抓住她!”
潘金蓮靈巧地避開撲來的惡奴,扁擔舞得虎虎生風。她在現代學過女子防身術,對付這些只會蠻力的惡奴,竟也占了上風。但惡奴人多,她漸漸體力不支,肩膀被狠狠推了一把,眼看就要摔倒——
“住手!”
一聲斷喝如平地驚雷。武松站在門口,一身戎裝還沒來得及換下,臉上帶著風霜,手里的鋼刀閃著寒光。他身后跟著兩個親兵,腰間的佩刀早已出鞘。
西門慶的笑僵在臉上,酒意醒了大半:“武、武都頭?你咋回來了?”
武松沒理他,幾步沖到武大郎身邊,將他扶起,見他嘴角的血跡,眼底瞬間燃起怒火?!案?,誰干的?”
武大郎指著西門慶,氣得說不出話。潘金蓮趁機用扁擔抵住一個惡奴的喉嚨,冷聲道:“西門大官人,你欠王屠戶的肉錢還沒還,現在又來搶我的餅,是不是真當我們好欺負?”
武松的目光掃過地上的賬本碎屑,又落在潘金蓮緊握扁擔的手上——她的指關節(jié)泛白,卻絲毫沒有退縮。他忽然想起臨行前,母親拉著他的手說“你哥老實,到了那邊,多照看些”,此刻才明白,哥哥身邊早有了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