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連奎話說得是擲地有聲,可王漢彰心里頭還是懸著半塊磚。這畢竟是九河下梢、華洋雜處的天津衛(wèi)!關(guān)外綹子鉆老林子、砸響窯的那套把式,在白山黑水間或許好使,擱在這九國租界地界兒,洋人的巡捕、日本的白帽警察、還有各路眼線密布,他的那套路子還靈不靈,可真得打個問號!
為了防萬一,王漢彰轉(zhuǎn)頭跟秤桿說:“找?guī)讉€鍋伙里的老兄弟,機靈點的,咱們跟著老安他們。他們要是失了手,或者動靜鬧大了,咱們就得上,今天這個事兒,務(wù)必要加個雙保險!”秤桿一點頭,領(lǐng)命而去。
下午六點光景,安連奎搖身一變,成了個從關(guān)外來的綢緞莊東家,一身闊綽行頭,帶著十個同樣打扮精干的“伙計”,大搖大擺地在日租界幾大洋行里轉(zhuǎn)了個遍。眼瞅著天色擦黑,這隊人徑直扎進了日租界頂頂有名的銷金窟——櫻花館。清酒一瓶接一瓶地開,生魚片堆滿了桌,臺上涂著白臉的藝伎咿咿呀呀唱著聽不懂的東洋小調(diào),
安連奎他們看得是紅光滿面,吆五喝六,跟真來享樂的老客一般無二。一直鬧騰到晚上十點多,安連奎才被兩個手下架著胳膊,一步三晃地“攙”出來。他滿臉通紅,嘴里含混不清地嚷著“好酒!再來...”,腳步虛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好幾次差點栽倒,活脫脫一個醉得找不著北的主兒。一行人就這么歪歪斜斜地住進了日租界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
安連奎帶著這十來個人,又吃飯,又喝酒,又看日本娘們唱歌,這讓王漢彰差點把鼻子氣歪了!這幫人哪是來報仇的啊,這簡直就是來開洋葷的!日租界最好的櫻花館,就連王漢彰自己,也沒進去過!最關(guān)鍵的是,這幫人都沒少喝。
這幫人個個喝得五迷三道,尤其是安連奎,和大號醬油瓶子差不多的清酒瓶子,他拎起來就“頓頓頓”地往嗓子眼里倒,跟灌涼水似的!出來時,整個人醉得像攤爛泥,走路七扭八歪畫著龍,全靠兩邊兄弟架著才沒癱在地上??吹竭@一幕,跟在遠處的王漢彰眉頭擰成了疙瘩,重重嘆了口氣:“這你媽老安,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你媽是服了他了…………”他心里那點本就微弱的希望,此刻更是涼了半截。
王漢彰已經(jīng)做好最壞打算,正琢磨著自己帶著人上呢??删驮谶@時,那間小旅館二樓原本熄了燈的窗戶,突然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道縫!緊接著,一根粗麻繩“嗖”地垂落下來,在清冷的月光下微微晃動。說時遲那時快,十條黑影如同矯健的貍貓,一個接一個順著繩索,輕盈而迅捷地滑落地面,落地幾乎無聲。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之間!
王漢彰在暗處看得真切,心頭猛地一跳!只見那領(lǐng)頭的黑影,正是安連奎!此刻他臉上哪還有半分醉態(tài)?眼神在夜色中亮得?,清杏?xùn)萌繽莘牧員?、黚r>他迅速將手下分成兩撥,壓低聲音對其中一撥快速交代了幾句。那撥人點點頭,立刻隱入旁邊的小巷,消失不見。安連奎則帶著剩下的四條精干漢子,無聲無息地朝著高森情報里提到的池田組據(jù)點——山口街摸了過去。
王漢彰屏住呼吸,心中的驚愕瞬間壓過了懷疑,看著安連奎的背影,他的嘴角邊露出了一絲笑意,低聲說:”這安師兄...有點門道!“
安連奎領(lǐng)著四個兄弟,在日租界昏暗的街巷里穿行,步伐不疾不徐,如同真正的夜歸人。行至半途,拐進一條小胡同,熟門熟路地推開一家早已打烊的雜貨鋪后門,閃身進去。
片刻之后,再出來時,五人已是另一番模樣:破舊的對襟褂子,沾滿塵土的粗布褲子,腳下蹬著露趾的草鞋,活脫脫幾個賣苦力的腳行漢子。前面兩人拖著一輛裝滿貨物的架子車,后面兩人搭手推著,車上胡亂蓋著一塊臟兮兮的厚苫布。這形象,在深夜的街道上毫不起眼。
遠遠綴著的王漢彰看得越發(fā)納悶:這安連奎,到底唱的哪一出?又是裝醉,又是換裝,還弄輛破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不得不承認,這身行頭確實管用。路上迎面撞上兩撥挎著槍、戴著白帽子的日本巡警,那些警察只是拿手電在他們身上草草晃了兩下,見是幾個推車送貨的苦哈哈,連盤問都懶得盤問,直接不耐煩地揮揮手:“快快的!走!”
架子車吱呀呀地拐進了山口街。這條街位于日租界邊緣,一邊緊挨著海河,對岸就是華界的溜米廠大街,另一頭離法租界也不遠,水路陸路都四通八達。
街道兩旁多是些東洋風(fēng)格的“一戶建”小樓,住的也多是些在商業(yè)學(xué)校教書的日本教員和家屬,沒什么商鋪。此刻已過午夜,整條街黑燈瞎火,寂靜無聲,連個鬼影子都瞧不見,只有遠處海河上偶爾傳來一兩聲汽笛。
安連奎在離目標小樓十幾步遠的地方一抬手,推車的兄弟立刻會意,將架子車停在路邊陰影里,幾個人蹲下身子,活像累極了歇腳的苦力。安連奎則整了整破褂子,踱到池田組盤踞的那棟一戶建門前。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迅速從懷里掏出一個物件——竟是一副锃亮的銅制聽診器!只見他熟練地將耳塞塞進耳朵,冰涼的聽筒緊緊貼在厚重的木門上,屏息凝神。暗處的王漢彰看得眼都直了:他這是在干嘛?給你媽大門看病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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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半分鐘,安連奎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顯然聽到了他想聽的。他利落地收起聽診器揣回懷里,沖著路邊蹲著的兄弟做了一個砍菜切瓜的手勢。
兄弟們麻利地掀開架子車上的苫布——下面赫然是碼放整齊的幾十個玻璃瓶,里面裝滿了刺鼻的煤油!四人動作迅捷如風(fēng),每人抄起幾瓶,躡足潛蹤來到小樓門前。沒有語,配合卻天衣無縫,一人用薄鐵片迅速撬開一點門縫,另外三人立刻將瓶口對準縫隙,汩汩的煤油如同黑色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鉆入門內(nèi),迅速在地板上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