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槍口死死抵在眉心,壓出一道深凹的紅痕。范老師卻仿佛感受不到那致命的威脅,他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讓槍口頂?shù)酶o。
他的目光穿透鏡片,灼灼地盯著王漢彰,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卻異常清晰、堅(jiān)定:“小王同學(xué),你可以一槍打死我,但你能殺死這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心中燃起的抗日怒火嗎?如果你認(rèn)為,打死我范某一人,就能讓日本人停止行動,收回東北的失地,那你就開槍!現(xiàn)在就開!”
這份在死亡面前異乎尋常的鎮(zhèn)定甚至狂熱,讓王漢彰心頭猛地一凜。這兩年他混跡黑白兩道,見過兇悍的亡命徒,也見過跪地求饒的軟骨頭,但像范老師這樣,把自身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眼中燃燒著某種近乎虔誠的信念之火的人,他確實(shí)是頭一回見。這感覺……讓他非常不舒服。
捕捉到王漢彰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錯(cuò)愕與震動,范老師如同一個(gè)抓住了最佳時(shí)機(jī)的布道者,語速陡然加快,:“小王同學(xué)!我知道你!我了解你!你骨子里絕非冷血之人,你的血還未冷!你看得比誰都清楚!日寇之禍,豈止在東北?他們的狼子野心,是要吞并我整個(gè)中華!亡國滅種之禍就在眼前!”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盡的悲憤與痛心,猛地抬起顫抖的手,指向胡同外喧囂的方向:“可你再看看!看看那些袖手旁觀的人們!看看我們的同胞!”
盡管視線被高墻阻擋,但他的手指仿佛能穿透磚石,指向那些他口中的人,洋行里衣冠楚楚的買辦,碼頭邊汗流浹背的苦力,茶館里搖頭晃腦的閑人……
他們就在那兒!近在咫尺!卻像在觀看一出與己無關(guān)的街頭鬧劇!他們臉上的表情,是事不關(guān)己的麻木,是隔岸觀火的冷漠,甚至……在那麻木冷漠之下,還隱隱透著一絲等著看血流成河、好看熱鬧的卑劣期待!
這些人根本不在乎這個(gè)民族是生是死,是存是亡!他們在乎的,只是自己明天能掙回多少大洋!能吃到什么油水!
至于上面管事的是蔣委員長,還是張副總司令,甚至是英國人、法國人……只要能讓他們繼續(xù)茍延殘喘,繼續(xù)賺錢,這種事就跟他統(tǒng)統(tǒng)的沒關(guān)系!這就是現(xiàn)實(shí)!冰冷、殘酷、讓人絕望的現(xiàn)實(shí)!
范老師緩緩收回手,面色無比凝重,聲音沉痛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漢彰,我知道,在其他人的眼里,我范某或許是拿學(xué)生的鮮血染紅頂子的瘋子,是讓他們?nèi)ニ退赖膼耗?!但如果你也這么想,那你就大錯(cuò)特錯(cuò)了!”
他猛地?fù)u頭,正色說道:“我們今天站在這里,不是求死,是求生!是求整個(gè)民族之生!如果我們不流血,如何刺穿這鐵屋般的沉默?如果我們不犧牲,如何驚醒這些沉淪已久、裝睡不醒的看客?!我們就是要用這滾燙的鮮血,告訴每一個(gè)麻木冰冷的國人,今日刀不架我頸,明日必架你喉!今日漠視東北淪喪,他日華北、華中、華南乃至全中國,都將淪為焦土!無人可以幸免!”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眼中燃燒著殉道者般熾熱而悲壯的光芒,聲音也帶上了某種預(yù)式的顫音:“所以,小王同學(xué)!你看我們是飛蛾撲火?不錯(cuò)!我們就是那撲火的飛蛾!但這火,不是絕望的毀滅,是焚盡一切腐朽與麻木的涅盤之火!我們就是要用這微不足道的軀體,撞開這鐵屋的一角,讓一絲光亮透進(jìn)來,照亮黑暗,喚醒千千萬萬沉睡的靈魂!只有民眾真正覺醒,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我們才能……”
他頓了一下,選擇了一個(gè)相對隱晦卻充滿力量的說法,“……才能徹底掃清這籠罩神州大地的陰霾,建立一個(gè)真正屬于人民、讓每一個(gè)人都能昂首挺胸做人的新天地!”說到最后,他的雙眼之中迸發(fā)出一種近乎癡狂的、純粹而耀眼的光芒,那是超越了對死亡恐懼的理想之光。
然而,王漢彰臉上那層冰冷的面具沒有絲毫融化,只見他的嘴角邊緩慢地勾起一個(gè)極其譏誚、充滿嘲諷的弧度,仿佛聽到了世間最荒謬、最不值一駁的笑話:“沒有壓迫?沒有剝削的世界?”
他嗤笑一聲,聲音里充滿了看透世情的譏諷,不屑的說:“范老師,收起你的這套大道理吧!你自己說的這番話,你自己信嗎?你讀的書比我多,歷朝歷代,換湯不換藥,不過是城頭變換大王旗罷了!今天是他,明天換你,受苦受難的,永遠(yuǎn)是最底層!”
他逼近近一步,槍口再次用力,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冰冷的說:“你那些大道理,我王漢彰不懂,也不想懂!但是我知道,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的人,你就別指望他對其他人有什么憐憫之心!”這話像一根冰冷的針,驟然刺出!
“范老師,我不是你那些被幾句熱血口號就煽暈了頭的學(xué)生!你這套戲碼,對我沒用!”
他失去了最后一點(diǎn)耐心,聲音陡然降至冰點(diǎn),帶著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味:“我沒工夫跟你廢話!我再最后說一遍,想活,立刻出去帶著你的學(xué)生離開這里!想死,我現(xiàn)在就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