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姓許的先生”,王漢彰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蛇一般纏繞上他的心頭,越收越緊,幾乎令他窒息。
他立即快步走到窗邊,撥開紗簾向樓下望去。只見許家爵站在鐵柵欄門外,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停地踱著步,不時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那動作慌亂得幾乎有些滑稽,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惶恐。
許家爵的西裝皺巴巴的,像是匆忙之間從一堆雜物里扯出來的,領(lǐng)帶歪在一邊,結(jié)也松了,垂在胸前像條死蛇。臉上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因恐慌而睜得老大,眼白布滿血絲,不斷地踮腳向房子里張望,看他那副德行跟倒了八輩血霉賽的!
王漢彰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手心微微出汗,一股涼意順著脊椎爬升。許家爵雖然辦事有些毛躁,但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在泰隆洋行混了這么長時間,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這種慌張的程度,預(yù)示著絕非尋常小事,一定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是洋行里面的許家爵,您見過他,我下去問問他到底出了嘛事......王漢彰轉(zhuǎn)向詹姆士,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褲的側(cè)縫。
詹姆士卻擺了擺手,面色凝重得像一塊生鐵,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沒有半點波瀾,只是微微瞇起,如同瞄準(zhǔn)獵物的鷹。他沉聲說道:“讓他上來吧。能找到這里來,一定是發(fā)生了重大變故?!?
他轉(zhuǎn)向男仆,開口說:“帶許先生上來……”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男仆躬身退出,書房內(nèi)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凝重,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沉甸甸地壓在人胸口。詹姆士和王漢彰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深深的憂慮。
詹姆士先生的住處,泰隆洋行之中只有核心的幾個成員知道,是他們最后的避風(fēng)港,也是整個英租界警務(wù)處特務(wù)處的絕密。所有人都被嚴(yán)令警告過,沒有天大的事情,絕對不允許擅自上門來,違者重處。因為這樣做,很可能會將英租界的情報組織全部暴露!
可現(xiàn)在,許家爵突然造訪,渾身狼狽、神色驚惶,這本身就傳遞出一種極其危險的信號。王漢彰和詹姆士彼此都明白,他帶來的絕對不會是什么好消息。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烏云低垂,翻滾著如同墨汁潑灑,仿佛預(yù)示著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就如同此刻天津緊張詭譎的局勢一般,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兩分鐘之后,許家爵被老周帶到了二樓的書房之中。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進(jìn)來的,呼吸急促而不規(guī)律,額上的汗水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在看到站在房間里的王漢彰之后,許家爵甚至顧不上跟詹姆士先生打聲招呼,一把抓住了王漢彰的手臂,這種驚人的力度,就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的手指冰涼,卻帶著一股絕望的熱切,掐得王漢彰生疼。
“彰哥,出事兒了,出大事了!”許家爵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帶著明顯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半個小時之前,一輛膠皮車把高森拉回了泰隆洋行!他的身上…他的身上挨了三顆槍子?。 痹S家爵的嘴唇哆嗦著,眼中滿是恐懼和難以置信,仿佛那恐怖的一幕仍在眼前揮之不去。
王漢彰的心猛地一緊,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反手抓住許家爵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對方的肉里:“什么?高森中槍了?怎么回事?你慢慢說!”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可怕的畫面。
許家爵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平復(fù)情緒,但效果甚微。他用依舊顫抖的聲音說道:“一顆打在肩膀上,血肉模糊;一顆打在肚子上,腸子都快流出來了,還有一顆...正打在了胸口上!血根本止不住,我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撐到洋行的...”許家爵的聲音哽咽了,顯然被那血腥的場面深深震撼。
他繼續(xù)說道,語氣更加急促,仿佛慢一秒就會帶來更可怕的后果:“高森被送回來后,只剩下一口氣了。他眼睛都睜不開,氣若游絲,只說了句‘咱們的站點被人端了,除了我拼死跑出來,其他兄弟都…’話沒說完,他就頭一歪,昏死過去了!彰哥,咱們的人…咱們的人可能全完了!”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嗚咽著說出來的,帶著絕望的顫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王漢彰只覺一股熱血“轟”地一下直沖頭頂,耳邊嗡鳴作響,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旋轉(zhuǎn)、崩塌。高森是他父親的徒弟,從小在他家長大,與他同桌吃飯、情同手足。
那個總是笑瞇瞇地叫他“漢彰”的年輕人,那個不茍笑、辦事穩(wěn)妥、讓他無比信賴的兄長,如今竟然身中三槍、生死未卜…冰冷的現(xiàn)實像一把鈍刀,在他的心口來回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