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滾裝運輸船上下來的士兵們踏足天津土地的聲音,沉重而整齊,伴隨著金屬裝備的碰撞聲和軍官短促的口令聲,瞬間打破了碼頭持續(xù)已久的寂靜。這些士兵組成的隊伍,本身就像一幅大英帝國全球殖民地的微縮畫卷。
王漢彰注意到,這些從船上列隊下來的士兵,并非清一色的英倫面孔。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身材高大、膚色白皙、鼻梁高聳的英國本土白人士兵,他們神情冷峻,帶著一種天生的優(yōu)越感和紀律性,裝備最為精良。
緊隨其后的,是大量面色黝黑、體格同樣魁梧的印度士兵。他們標志性的紅色纏頭巾(turban),臉上留著濃密的胡須,眼神銳利而順從,背著恩菲爾德buqiang,他們是英國殖民軍隊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再后面,則是一群身材相對矮小但極其精悍、肌肉線條分明的南亞士兵。他們膚色更深,面孔有著明顯的中亞或尼泊爾特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每個人腰間都佩著一把造型奇特、聞名世界的闊頭彎刀——庫克力反曲刀(kukri)。王漢彰知道,這就是以驍勇善戰(zhàn)、忠誠無畏著稱的英國廓爾喀步兵。
這支由白人、印度人、廓爾喀人等多民族組成的部隊,沉默而高效地在碼頭上展開,以連排為單位開始集結(jié)。各種膚色的面孔在探照燈慘白的光線下閃爍著汗水和油光,不同顏色的軍裝和頭巾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而又充滿壓迫感的畫面。他們井然有序,動作機械而準確,顯示出極高的訓(xùn)練水平和紀律性,無聲地訴說著大英帝國駕馭全球資源的龐大能力。
“這是駐守在香港九龍的第1米德爾塞克斯團(themiddlesexregiment)所屬的機械化龍騎兵營(mechanizeddragoons),”詹姆士先生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自豪與成就感,仿佛在展示自己最得意的收藏品,“整個加強營的總兵力達到七百余人。他們不僅裝備精良,而且長時間的在華南沿海一帶和海盜進行戰(zhàn)斗,有著豐富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
他如數(shù)家珍般地繼續(xù)介紹,像是在進行一場軍事展覽:“他們配備了15輛最新的卡登-洛伊德mkvi超輕型坦克,速度快,火力猛,裝備5英寸線膛炮,用于偵察和突擊綽綽有余。還有30輛戴姆勒‘戴ingo’偵察車,四輪驅(qū)動,裝甲防護,裝備博伊斯反坦克buqiang和布倫輕機槍,是靈敏的戰(zhàn)場耳目和尖兵。編制上,包括一個完全由英國本土白人組成的坦克偵察連,一個印度旁遮普步兵連,以及一個尼泊爾廓爾喀步兵連。王,這支部隊的到來,不僅僅是為了增強租界的防御,它將像一顆定心丸,極大地穩(wěn)定天津乃至整個華北的局勢,讓那些不安分的鄰居們好好掂量一下挑釁的代價?!?
然而,最讓王漢彰感到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的,并非那些面孔各異的士兵,而是隨著后續(xù)運輸船打開巨大艙門,緩緩自行駛下跳板,出現(xiàn)在碼頭上的那些真正的鋼鐵巨獸——坦克和裝甲車!
這是王漢彰生平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只存在于傳聞和報紙模糊照片中的戰(zhàn)爭機器。那些卡登-洛伊德超輕型坦克,雖然被稱為“超輕型”,但在當時的人看來,已是足以摧毀一切的怪物。它們有著低矮的鋼鐵車身,覆蓋著鉚接的裝甲板,上方有一個旋轉(zhuǎn)炮塔,一門粗短的炮管從中伸出。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那兩條寬大的、由無數(shù)金屬履帶板組成的履帶,滾動時發(fā)出刺耳尖利的金屬摩擦聲和沉重的碾壓聲,輕而易舉地在碼頭的堅硬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轍印。
當這些鋼鐵巨獸引擎轟鳴,排氣管噴出黑煙,緩緩從運輸船腹中爬出,集結(jié)成隊時,那種撲面而來的、純機械的、冰冷無情的壓迫感,足以讓任何缺乏現(xiàn)代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人感到窒息和深深的無力。它們緩慢而堅定地移動著,如同從鐵盒中釋放出的洪荒巨獸,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王漢彰下意識地設(shè)想,如果面對這些鋼鐵怪物沖鋒的是只有buqiang和血肉之軀的中國軍隊……那場景讓他不寒而栗,幾乎生不出任何正面抵抗的念頭。這是一種技術(shù)代差帶來的、令人絕望的碾壓感。
上午九時整,經(jīng)過緊張的卸載和整頓,整個龍騎兵營的所有人員、坦克、裝甲車、輜重車輛終于在太古碼頭前的空地上集結(jié)完畢。七百余名士兵排成整齊的方陣,坦克和裝甲車位列其后,引擎并未熄火,低沉地轟鳴著,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猛獸在喘息。
一名肩章上綴著皇冠與十字星英軍上校,身材筆挺,步伐鏗鏘有力,在幾名副官的陪同下,大步走向早已等候在此的天津英租界工部局董事會主席碧仙爵士(mr.pixley)。
上校立正,抬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大聲地向碧仙爵士報告部隊集結(jié)完畢,聽候指示。盡管距離較遠,王漢彰無法聽清他們具體的對話內(nèi)容,但他能看到碧仙爵士——這位租界的最高文職行政長官,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簡短地回應(yīng)了幾句,還伸出手指指了指天津城內(nèi)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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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再次敬禮,隨即利落地轉(zhuǎn)身,面向肅立的部隊方陣,深吸一口氣,用他所能發(fā)出的最洪亮、最具穿透力的聲音,喊出了那個簡單卻意味著行動開始的命令:“veout!”(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