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泰隆洋行,一下子變得冷清了許多。大部分精銳人手都已派了出去,只剩下十幾個內(nèi)勤文員,以及許家爵等十來個負(fù)責(zé)留守的外勤人員。
看著弟兄們都出去辦事了,許家爵湊到王漢彰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地問:“彰哥,我呢?給我派點活兒?。课乙蚕肴ァ?
王漢彰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燈火闌珊的街道,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沖著許家爵笑了笑,開口說:“你就別跟著去添亂了!你和剩下的人,老實在洋行待命,看好家。這才是最重要的任務(wù)?!?
許家爵有些悻悻然地縮回頭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墻上的時鐘眼看就要指向晚上的八點鐘。王漢彰坐在辦公桌后,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派出去的人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這種等待最是磨人。辦公室里煙霧繚繞,桌上的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了好幾個煙頭。
一種莫名的不安感,像陰云一樣逐漸籠罩在他的心頭。這種感覺毫無來由,卻異常清晰,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警示他,似乎有什么計劃之外的事情即將發(fā)生。但具體是什么事情?會發(fā)生在什么地方?他卻又完全抓不住頭緒。這種失控感讓他心里愈發(fā)煩躁。
他猛地站起身,決定不再干等下去,打算去樓下看看情況,或許能讓自己冷靜一些。
就在他剛走到一樓大廳時,正好遇見趙若媚挎著包,從旁邊的財會室里走出來,似乎正準(zhǔn)備下班回家。兩人迎面撞見,都是一愣。
王漢彰下意識地想避開視線。自從上次在洋行會客室里的爭吵之后,兩人之間似乎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尤其是王漢彰和本田莉子有了魚水之歡,這更讓他心里面發(fā)虛??傊?,二人見面總有些尷尬。但看到趙若媚已經(jīng)停下腳步,目光望向自己,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你……這是要回家?”王漢彰開口,聲音有些干澀。
趙若媚也明顯感受到了王漢彰這些日子若有若無的冷落,她微微低下頭,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輕聲回答:“嗯,吳先生說外面亂糟糟的,賬目也核對完了,讓我先回去?!?
趙若媚口中所說的“亂”,王漢彰自然知道。英國軍隊的登陸,像一塊巨石投入天津這潭深水,激起了千層浪。
無數(shù)懷著好奇、敬畏、看熱鬧或是別樣心思的天津市民,從華界和其他租界涌入了英租界,都想親眼看看那些傳說中的英國兵、鐵甲車是什么模樣。
尤其是英國大球場附近,簡直比過年趕大集還要熱鬧十倍。這人流量一大,魚龍混雜,偷竊、搶劫、摩擦、沖突,各種亂子自然層出不窮。
看著趙若媚有些蒼白和陰郁的臉色,王漢彰心里嘆了口氣,那點不自在被一股責(zé)任感壓了下去。無論如何,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回去。
“你等一下,”他語氣不容置疑,“現(xiàn)在外面太亂,一個人走不安全。我叫兩個人,開車送你回去?!?
“不……不用麻煩了……”趙若媚還想推辭。
“聽話!”王漢彰語氣加重了一些,隨即不再多,轉(zhuǎn)身去了值班室,喊了兩個留守的弟兄,吩咐他們?nèi)?zhǔn)備車。
十分鐘后,王漢彰親自帶著兩名弟兄,開著那輛黑色的雪佛蘭轎車,載著趙若媚,駛出了泰隆洋行,向她家的方向開去。
趙若媚的家,位于馬場道西段的112號公寓。從泰隆洋行前往那里,最近的路必須經(jīng)過已成為英軍臨時駐地的英國大球場。
越靠近大球場,車輛行進(jìn)就越發(fā)困難。離著還有老遠(yuǎn),就看到前方人山人海,黑壓壓的一片全是攢動的人頭。汽車的喇叭聲完全被鼎沸的人聲淹沒,根本無法前進(jìn)分毫。
穿著長衫的市民、西裝革履的職員、短打裝扮的苦力、甚至還有抱著孩子的婦女……人們踮著腳尖,伸長脖子,朝著大球場緊閉的鐵門內(nèi)張望,議論聲、驚嘆聲、小販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他媽的,根本過不去?。 彼緳C(jī)懊惱地拍了一下方向盤。
王漢彰眉頭緊鎖,看了看情況,果斷下令:“把車靠邊停下!我們走過去!”
轎車艱難地擠到路邊停下。王漢彰率先下車,然后護(hù)著趙若媚下來。兩名弟兄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四人艱難地匯入龐大的人流,試圖穿過這密集的人潮,走到馬路對面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們終于擠到了英國大球場正門附近的路口。這里更是水泄不通,空氣都變得渾濁悶熱。王漢彰用身體護(hù)著趙若媚,艱難地向前挪動。
就在此時——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突兀地從遠(yuǎn)處某棟建筑的屋頂方向傳來!
人群瞬間一靜,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緊接著,“砰!砰!”又是兩聲槍響!這次聽得更加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