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把烈火,將天寶樓的雕梁畫棟、錦繡繁華燒成了一地焦黑的殘骸,也將在王漢彰心頭燃起了一把難以熄滅的怒火。那把火,燒掉的不僅是數(shù)萬大洋的投入,更是他對“情義”二字的最后一點幻想。
接下來的七天,對整個海津市的江湖而,無異于一場無聲的地震。怒濤在王漢彰的心頭翻滾,繼而席卷了整個天津衛(wèi)的江湖。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瘟疫,通過無數(shù)張或油滑或兇悍的嘴巴,迅速傳遞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上至巴彥廣這種名震海河兩岸、跺跺腳四城亂顫的江湖大佬,中至掌各個腳行的把頭、壟斷街頭巷尾生意的街”,下至在寒風里打著板兒、哀聲要飯的丐幫各“筐”頭目,全都接到了來自南市興業(yè)公司的同一道鐵令:找兩個人,一個叫李成祥,一個叫李吉庭,是叔侄倆。
興業(yè)公司的老板安連奎,放出的話帶著淬冰的殺氣:“就算是把天津衛(wèi)的每塊地磚都掀起來,每條海河里的魚都開膛破肚,也得把這兩個吃里扒外的zazhong翻出來!活的,一千現(xiàn)大洋,死的,五百大洋!可誰要是把話當耳旁風,知情不報,或者敢他媽的包庇藏匿……”安連奎的話在這里頓住,陰冷的目光掃過面前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那就是跟我安連奎過不去,跟整個興業(yè)公司為敵!到時候,別怪老子不講往日的情面!”
一千塊現(xiàn)大洋!這足以讓一個普通人家在天津衛(wèi)舒舒服服過上十年,足以讓任何亡命之徒紅了眼睛。整個地下世界都因此騷動起來。
碼頭上,扛大包的苦力們卸貨時,眼神會不自覺地在新來的面孔上逡巡;街巷里,賣炸糕的、拉洋車的,都豎起了耳朵,留意著任何一絲關(guān)于“叔侄”、“放火”的閑碎語;就連蜷縮在破廟里的乞丐,也會仔細打量每一個新來的同行。
一張無形而密不透風的大網(wǎng),伴隨著銀元叮當作響的誘惑和江湖規(guī)則的冷酷壓力,撒向了這一百二十萬人口的茫茫人海。
然而,整整一個禮拜過去了,李成祥和李吉庭這兩個人,就像兩滴匯入海河的水珠,消失得無影無蹤,渺無音訊。仿佛他們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一般。
南市興業(yè)公司二樓的辦公室里,煙霧繚繞,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王漢彰如同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猛虎,焦躁地在鋪著厚絨地毯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昂貴的皮鞋踩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沙沙”聲。他眼窩深陷,胡子拉碴,連日的怒火和焦慮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
“媽了個逼的!”他猛地停下腳步,拳頭重重砸在紅木辦公桌上,震得上面的黃銅臺燈和青瓷筆筒一陣亂響,“幾千號人撒出去了!碼頭、車站、妓院、煙館、大小客棧……連他媽的茅樓都翻了三遍!我就不相信,這兩個大活人,就能憑空沒了?!老安!”
他轉(zhuǎn)向坐在沙發(fā)上,臉色同樣黑得像鍋底的安連奎,“把懸賞再翻上去!五千!五千塊大洋!我王漢彰說話算話,只要有人能把這兩個zazhong囫圇個兒地送到我面前,立馬點現(xiàn)鈔,絕不拖欠!”
看著幾乎要被怒火吞噬的王漢彰,安連奎深吸了一口煙斗,硬著頭皮開口,聲音沙啞而沉穩(wěn):“師弟,你先壓壓火,聽我一句。這事兒,我越想越覺得蹊蹺,沒那么簡單?!?
他敲了敲煙灰,繼續(xù)道:“你再想想,咱們?nèi)龀鋈ミ@么多人,黑白兩道都打了招呼,這都快把天津衛(wèi)犁一遍了,連個屁都沒聞著。這說明什么?說明有人在他們放火之后,就立刻把他們藏了起來,或者……”
安連奎的眼神變得銳利,“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滅了口,扔進海河喂魚了!現(xiàn)在,咱們最主要的,未必是找到那對已經(jīng)可能變成尸體的叔侄,最關(guān)鍵的是要弄清楚,躲在幕后的,到底是哪路神仙,敢對咱們下這樣的死手?漢彰,你冷靜下來,好好琢磨琢磨,最近這些日子,你到底在什么要緊的地方,得罪了什么不該得罪的人?”
“得罪人?”王漢彰強迫自己停下腳步,坐到安連奎對面的沙發(fā)上。他閉上眼,最近接觸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飛速閃過。
政界的幾個局長、參議,商界的那些老板、經(jīng)理,還有租界里的洋人……他自問處事圓滑,深知自己明里暗里干的這些買賣,根基尚淺,最忌諱的就是四處樹敵。
所以,別管對方是高官政客,還是販夫走卒,只要和他有接觸,他一律是以禮相待,銀子開路,笑臉相迎。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內(nèi)心之中是怎么看待他這個迅速躥紅的新貴,但在明面上,確實沒有和任何人發(fā)生過公開的、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思緒紛亂間,一個穿著西裝、眼神陰鷙的身影,猛地跳入了他的腦?!毡厩嗄咎貏?wù)機關(guān)機關(guān)長茂川秀和!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
是了!唯一能算得上徹底得罪,并且有動機、有能力下此狠手的,就只有這個日本鬼子了!這逼尅的上次在酒桌上,威逼利誘,非要自己明確表態(tài)投靠日本人,為他們搜集情報,提供便利。最后被安連奎用計,一杯摻了猛料的蒙汗藥酒給放翻了。聽說被抬回去之后,這逼尅的得昏天暗地,嘔吐物堵住了嗓子眼,差點沒把自己給活活嗆死!這簡直是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