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松背靠冰冷的運輸機(jī)機(jī)身,金屬外殼的寒意透過軍裝滲進(jìn)骨頭里,可他卻感覺不到冷。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軍褲緊緊貼在腿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顫抖。
他看著一步步逼近的陳榕,原本滿是傲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慌亂的哀求,聲音都在發(fā)顫。
“有事好好說!別動手!陳榕,有話咱們坐下來談!軍功的事、你爹評殘的補(bǔ)助,咱們都能商量!我馬上讓龍小云寫檢討,讓她當(dāng)著全旅的面念!后勤那邊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讓他們把軍功章送過來,馬上就能到,行不行?”
他伸手想攔住陳榕,指尖剛碰到陳榕的衣角,就被陳榕一把推開。
石青松踉蹌著后退兩步,軍靴踩在地上的血跡上,“哧溜”一聲差點滑倒,幸好扶住了運輸機(jī)的起落架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滿身是血的小小身影停在自己面前,那雙漆黑的眼睛里沒有絲毫動搖,只有一片燃盡一切的決絕,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不敢直視。
“慢了。”
陳榕輕輕搖頭,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在石青松的心上。
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污,指尖蹭過臉頰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可他卻像沒感覺到似的,眼神里滿是看透一切的疲憊。
“我本來想好好跟你們講道理的,我提著狂牛的人頭,沒先找你們算賬,而是先去戰(zhàn)狼基地,想跟邵斌他們慢慢說清楚;今天我?guī)еw雇傭兵的人頭,這是我冒著生命危險砍下來的證據(jù),我就是想拿這些跟你談?!?
“你但凡尊重我一點,哪怕只是讓龍小云按她在直升機(jī)上寫的保證書做,公開檢討她剪輯視頻、冒領(lǐng)軍功的過錯,把本該屬于我的軍功還給我,我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頓了頓,“我的計劃是,我拿到軍功,就會送到醫(yī)院給我爹。他當(dāng)了一輩子兵,最大的心愿就是憑著軍功章,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我媽從回家,一家人好好過日子。我呢?我就回學(xué)校讀書,每天早上背著書包上學(xué),下午跟同學(xué)去河邊摸魚,再也不摻和你們這些勾心斗角的事?!?
陳榕抬起滿是血污的小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那笑容在滿是血跡的小臉上,顯得格外讓人心疼。
“可現(xiàn)在,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我雖八歲,心里的意不平像塊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就算你現(xiàn)在把軍功章給我,放我走,我也無法安心坐在教室里讀書,我會想起我爹躺在病床上,后背插著鋼板,連吃飯都要護(hù)工喂的樣子;想起老黑班長被關(guān)在小黑屋里,四十多度的高溫,他嘴唇裂得流血,舊傷復(fù)發(fā)疼得直打滾的樣子;想起你們把我的命、我爹的希望,當(dāng)成笑話一樣踐踏,把我的軍功說成是‘撿便宜’,把我的拼命說成是‘胡鬧’?!?
“你開口就說要送我上軍事法庭,那就沒完沒了。”
陳榕的聲音陡然拔高,眼神里的決絕又添了幾分狠勁,小小的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發(fā)抖,攥緊的拳頭里,指甲深深嵌進(jìn)肉里,滲出的鮮血混著臉上的血污,順著指縫往下滴。
“你們是大人物,是旅長、是參謀長,有權(quán)有勢有兵,一句話就能定我們普通人的生死;我就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父親還躺在醫(yī)院里,連翻身都要靠別人幫忙。你們嘴里的‘小事’,是我們一輩子的希望;你們喝一頓酒的錢,夠我們家吃三個月;你們一句話,頂我們普通人一輩子的努力;一個軍功,能換我爹一輩子的尊嚴(yán)和幸福,你們得到這些太容易,早就忘了我們普通人活著有多難!”
石青松張了張嘴,想辯解什么,卻被陳榕死死盯著,那眼神里的憤怒和委屈,像兩座大山,壓得他說不出一個字。
周圍的人也都沉默著,連剛才還在呻吟的警衛(wèi)員,此刻都安靜下來,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心里竟生出一絲愧疚。
他們之前總覺得陳榕是“頑劣的野孩子”。
可現(xiàn)在才明白,這個孩子的瘋狂,全是被逼出來的。
“有些血淚,一旦流下來,就再也洗不干凈了?!?
陳榕的聲音里帶著沉重,小小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又嵌進(jìn)了肉里,滲出新鮮的血珠,“你們欠我的、欠我爹的、欠老黑班長的,不是一句‘商量’就能抹平的!我爹為了救你們戰(zhàn)狼的人,差點死在戰(zhàn)場上,你們連一句真心的感謝都沒有,反而搶我的軍功;老黑班長忠心耿耿,為了幫我討公道,被你們關(guān)起來差點熱死,你們連一句道歉都沒有——這樣的部隊,這樣的首長,憑什么讓我們尊重?”
陳榕猛地轉(zhuǎn)頭,看向站在原地、雙手死死捂著腦袋的老黑,聲音瞬間軟了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老黑班長,你走吧。這事是我一個人挑起來的,跟你沒關(guān)系。是我要打他們,是我要討公道,要上法庭也是我去,我小蘿卜頭,愿意上法庭,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不會連累你?!?
老黑猛地抬起頭,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碎石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踉蹌著想沖過去,卻被陳榕一個眼神攔?。骸靶√}卜頭,我不走!要上法庭咱們一起去!是我沒保護(hù)好你,是我?guī)銇碚宜麄兊?,我怎么能讓你一個人扛?你才八歲啊,你還要讀書,還要陪你爹……”
“走!”
陳榕打斷他,眼神里滿是執(zhí)拗,“你還要去醫(yī)院照顧我爹,他現(xiàn)在身邊沒人不行。你要是也被抓了,我爹怎么辦?他連水都喝不上!聽話,快走吧!就算我真的上了法庭,我也不會有事的,我爹會想辦法救我的!”
老黑看著陳榕堅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勸不動他,只能站在原地,眼淚流得更兇了,嘴里不停念叨著:“造孽啊……這都是造孽啊……”
說完,陳榕不再看老黑,猛地轉(zhuǎn)過身,小小的身體像蓄滿了力量的彈簧,突然縱身躍起。
右手高高揚(yáng)起,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狠狠一巴掌抽在石青松的老臉上。
“嘭!”
沉悶的巴掌聲在空曠的跑道上炸開,比剛才的槍聲還要震耳,連遠(yuǎn)處的運輸機(jī)都仿佛被震得微微晃動。
石青松只覺臉頰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一樣,整個人被打得往側(cè)面歪了過去,嘴角瞬間溢出鮮血,染紅了他的嘴唇和下巴。
要知道,他可是西南軍區(qū)鼎鼎有名的特戰(zhàn)大隊旅長,當(dāng)年在邊境反恐中立過二等功,名氣甚至在何志軍之上,一輩子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從沒受過這樣的屈辱!
他下意識地想還手,可看著陳榕那雙滿是殺意的眼睛,竟嚇得縮回了手,只能任由陳榕的巴掌一次次落在自己臉上。
陳榕根本沒停。
他落地后順勢上前一步,左手緊接著揚(yáng)起,又是一巴掌抽在石青松的另一邊臉上。
“嘭!”
又是一聲悶響,石青松的兩邊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像被吹鼓的氣球,清晰的巴掌印在臉上格外刺眼,連他的耳朵都嗡嗡作響,聽不清聲音。
“讓你看不起我!讓你說我是‘撿便宜’!”
陳榕一邊吼,一邊左右開弓,巴掌一下下落在石青松的臉上,每一下都用盡了全力,小小的手掌因為用力而發(fā)紅,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