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體素質(zhì),倒是可惜?!?
安濤的聲音在羈押室里蕩開,混著鐵窗縫隙鉆進來的冷風(fēng),落在老黑耳中格外刺耳。
老黑原本靠墻站著,聞猛地往前幾步,粗糙的手掌“砰”地撐在鐵欄桿上,連帶著欄桿都晃了晃,銹跡簌簌往下掉。
“安部長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老黑往前湊了半步,臉幾乎貼在欄桿上,眼底的怒火把眼角的皺紋都撐得發(fā)緊。
“您說這身體素質(zhì)可惜,那您倒是說說,哪位大人,有這樣的身體素質(zhì),可以在邊境宰了7個毒梟、撂倒2個傭兵?”
他刻意把“7個”“2個”咬得極重,每個字都像帶著刺,扎向安濤。
安濤握著文件夾的手指頓了頓。
他嘴角抽了抽,先是低頭咳了兩聲,又抬手扯了扯軍襯的領(lǐng)口。
“老黑同志,注意你的辭?!?
安濤把文件夾抱在懷里,身體往后退了半步,拉開與欄桿的距離。
“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這話不是針對你,是針對那些‘違紀和越界’的人——從康團長大鬧軍部開始,到你帶著陳榕到大鬧演習(xí)和打人,哪件事是按規(guī)矩來的?”
“讓一個八歲孩子拿著命換來的軍功,給那些人當(dāng)晉升籌碼,這就是你們的規(guī)矩?康團為了保住野戰(zhàn)軍的編制,跑斷了腿、磨破了嘴,這就是你們說的‘違紀和越界’?”
他側(cè)過身,指著旁邊的陳榕,聲音突然軟下。
“首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蘿卜頭在邊境吃了多少苦,你們查過嗎?他為了讓一家人團聚,一直用生命在戰(zhàn)斗,結(jié)果,你們要把他的軍功拿走了,還要審判他,這合法嗎?合理嗎?”
陳榕站在鐵欄旁邊,沒說話。
安濤的臉色沉了沉,抬手看了眼手表,表盤上的指針指向“1830”,距離明天的預(yù)審的時間不多了。
“多說無益?!?
他轉(zhuǎn)身往門口走,腳步聲在空曠的羈押室里格外清晰。
“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會有人來帶你們?nèi)シㄍ??!?
走到羈押室門口時,他腳步頓了頓,手搭在冰冷的門把手上,卻沒回頭,只留下一句冰冷得沒有溫度的話。
“別再做無謂的抵抗,對你們沒好處——尤其是對陳榕,一個孩子,別再讓他跟‘違紀’‘抗命’這些詞沾上邊,否則以后……”
后面的話他沒說出口,卻比說出來更傷人。
鐵門“咔嗒”一聲鎖上,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動的聲音像鈍刀,一下下割在老黑心上,連帶著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
老黑還想對著門縫喊些什么,手腕突然被一只溫?zé)岬男∈掷 ?
他低頭一看,陳榕正仰著小臉看他,眼神里沒有慌亂,只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沉靜,像深山里的潭水,不起波瀾,卻藏著深不見底的堅定。
老黑感覺,這個孩子的眼神,像極了當(dāng)年在邊境戰(zhàn)場上,明知敵眾我寡卻依舊要沖上去的老兵。
“老黑班長,別喊了。”
陳榕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是我的命,沒事的。我不靠別人,自己扛得住?!?
“怎么扛啊,用什么扛?你小子真的帶著炸藥包入場嗎?你也進不去??!”
老黑猛地甩開手,重重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雙手插進亂糟糟的頭發(fā)里。
他的軍帽掉在地上,露出頭頂?shù)陌装l(fā)。
“你才八歲!他們搶了你的軍功,還要定你的‘?dāng)_亂演習(xí)’‘毆打他人’罪,你連法庭的門都沒進過,連法官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陳榕走到老黑身邊,踮起腳尖,小手輕輕放在老黑的頭上,像以前老黑安慰他那樣,一下下順著他的頭發(fā)。
“康團長不都在扛著嗎?”
陳榕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老黑耳朵里。
“那位說‘誰后悔誰是孫子’的團長,就是我們的榜樣,他是為了野戰(zhàn)軍的兄弟們,為了不讓我們這些基層的兵,連說話的地方都沒有?!?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鐵窗外的天空。
“我知道他大概率不會成功——上面早就想撤了野戰(zhàn)軍的編制,他一個快要退役的老兵,手里沒權(quán)沒勢,連見統(tǒng)帥的資格都沒有,能翻起什么浪?可他還是要去努力爭取,因為他想爭一絲光,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能照到后來人身上,讓以后的兵,不用像我們這樣受委屈?!?
老黑抬起頭,眼眶通紅,眼淚在里面打轉(zhuǎn),卻死死憋著沒掉下來。
他是老兵,在戰(zhàn)場上流過血、斷過骨都沒哭過,可現(xiàn)在看著陳榕稚嫩的臉龐,聽著這個孩子說這些遠超年齡的話,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