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郎聞,手中的茶盞輕輕落在案幾上,發(fā)出一聲脆響,抬眼看向面色惶然的謝叢筠。
“所以呢?秦相在朝中經(jīng)營多年,她的女兒一朝起勢,有什么讓人意外的。況且陛下心儀大皇女,在安王被貶那天起不就人盡皆知了嗎?”
謝叢筠被他問得一噎,胸口劇烈起伏,壓低了聲音吼道:“這不僅僅是秦云和!這是風(fēng)向!陛下說不定早就知道你我的動向,說不定從一開始我們就踏進(jìn)了死局!”
“那你現(xiàn)在能退出嗎?我讓你假死離開京城,你愿意嗎?”謝夫郎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帶著些許嘲弄,“你不愿意,你還是舍不下!”
他不再理會謝叢筠難堪的臉色,站起身緩步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蕭瑟。
“我將自己的一生都壓在了你身上,無論最后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我都認(rèn)。所以,你也不用覺得愧疚,就算現(xiàn)在離開,逸王也不會放過我們,更何況知奕還在她身邊。”
謝叢筠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于宴好像從未變過。
三十年前,她不過是個窮小子,讀不起書,吃不起飯,爹娘病死后,她長舒一口氣。
只因為她終于可以賣了家里的田去讀書科考了。
可是,她還是太窮了,不過一年,手上的銀子就花光了,穿的不體面,老師不讓她進(jìn)教室,也因為穿的不體面,連抄書的活計都輪不到她。
一日,她就快餓死了,被路過的人當(dāng)做乞丐施舍了一包糕點,那人正是于晏的貼身小廝。她恨的要死了,但還是吃了那些糕點。
是以當(dāng)她聽說于家家主病逝,于宴要招上門女婿時,想也沒想就去了于府蹲守,摸清了于宴每日的行進(jìn)路線,在流氓堆里散播,在于宴被流氓圍堵時,支開于家的隨從,自己沖上去為他沖鋒陷陣。
也在滿是流蜚語的酒樓里,為他說話,替他打抱不平,惹怒一眾看客,被打的半死。
最后,她拖著一身傷被抬進(jìn)了于家。
一睜眼,就對上了于宴清冷的眸子,“我知道那些流氓是你找的?!?
說來可笑,跟蹤于宴那么久,這還是她第一次仔仔細(xì)細(xì)觀察于宴的樣貌,他長得真好看,好像是錦官郡第一美人來著。
“我心悅你?!?
“什么?”
謝叢筠直勾勾盯著他的臉,就像是陰溝里的老鼠重見天日,眼里沒有一絲欲望,全是恐慌到極致的空茫。
“我心悅你。”
謝叢筠忘記那天于宴是怎么走的,只知道自己在于家活了下來,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充滿了輕蔑,卻無人怠慢。
她將苦讀的力氣全都花在了討好于宴身上,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從未過分諂媚,也沒有因為于宴的冷待而放棄。
事情的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于家幼子從郊外別院歸家時,謝叢筠一眼就看出那是個被寵壞的人,無知無畏,極愛挑釁自己的長兄。
尤其喜歡搶走長兄的東西,樂此不疲。
那時候,謝叢筠已經(jīng)被于家養(yǎng)的人模狗樣了,穿上衣服,也算是個清冷內(nèi)斂的俊美小姐。
這樣一個人,只對于宴俯首,這太讓于家幼子心動了。
于是乎,謝叢筠身邊多了個嬌俏的花蝴蝶,似有若無的肢體觸碰,語曖昧,一舉一動都讓人格外心動。
但謝叢筠知道這于家真正當(dāng)家作主的人是誰,所以,哪怕那人的影子快要挨著她的影子,她都要快步避開,貼近于宴。
在一個午后,于家幼子故意拿出一枚簪子戴在頭上,和謝叢筠送給于宴一模一樣的,于宴第一次對謝叢筠沉下了臉,謝叢筠也第一次逾矩抓住了于宴的手腕。
強硬地帶他去了自己的臥房,指著梳妝臺上數(shù)百把簪子。
“我不知道他那一枚是哪來的,只是我做了許多,才挑出最好的一枚送給你?!?
聽完這句話,于宴輕輕掙開謝叢筠的手,轉(zhuǎn)身走了。
追上來的于家幼子看見那一桌子的簪子時,也呆在了原地。
分明謝叢筠早也罷,晚也罷,都只拿著那一枚蘭花簪子在他眼前晃悠,何時做的這些?
第三日,謝叢筠被叫去了書房,再次見到了于宴。
“這里有三百兩白銀,你拿去科考吧?!?
看見銀子的那一刻,謝叢筠手都在抖,這些年于家給她穿,給她吃,就是不給她銀子,她就像是個可有可無的奴仆。
謝叢筠垂下頭,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銀子上移開。
“我不走,我心悅你。”
過了許久,于宴才開口道:“你確定?于家妻主不會有三百兩白銀拿,也不會參加科舉。”
“我知道,我不走?!?
說完這句話,謝叢筠眼睛都紅了,只想扇自己巴掌,那可是三百兩白銀啊!她爹娘幾輩子都掙不來啊。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于宴慢騰騰的收回白銀,拿出一紙婚書。
謝叢筠簽字畫押,而后輕輕擁住了于宴。
又是半年,謝叢筠已經(jīng)開始幫于宴處理各種商會事務(wù),兩人越發(fā)親近,只是偶爾指尖相碰,都會垂速移開。
但從未提過婚事。
一次詩會,謝叢筠隨口做的詩引得滿堂喝彩,那日她喝的格外多。
晚上,于宴替她擦臉時,輕聲道:“謝叢筠,你去參加科舉吧!”
謝叢筠閉著眼,把頭埋進(jìn)于宴懷里,這一刻,她苦盡甘來。
有于家在背后做支撐,謝叢筠沒有在地方州郡的考場上遭受任何不公。
進(jìn)京趕考那日,于宴攏了攏她的衣領(lǐng),輕聲道:“我等你!”
謝叢筠眼里帶著光,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在錦官郡,于家是一等家族,可是到了京城,便平平無奇了,甚至比不上宮門前買羊雜湯的人脈廣。
謝叢筠呼吸著京城的空氣,看著自己金榜題名,只覺得暢快極了。
是以,被前任戶部尚書榜下捉婿時,她只猶豫了三秒,就答應(yīng)了。
她成了那屆考生里,最高的,開局就是六品官??删驮谒捎H前半個月,被人擼了下來。
準(zhǔn)婆母氣得不輕,誓要壞事的人好看,一查才知,是一個錦官郡的富商散盡家產(chǎn)托人狀告戶部尚書徇私。
謝叢筠的官沒了,但半年后又能復(fù)職,戶部尚書被罰了一年俸祿,不過是府上一天的流水。
就在戶部尚書下令讓人去處死于宴時,被謝叢筠攔住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l-->>t;br>“我知道。”
“一個沒錢的商人,一個有權(quán)的世家公子,你不會選嗎?”
“是學(xué)生愚鈍?!?
戶部尚書掀飛了茶盞,“滾!”
“是!”
謝叢筠的光明前程告吹了,她撐著傘去了城邊邊上的一家破舊客棧,見到了穿著粗布麻衣的于宴。
就像埋在柴火堆里的東珠。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