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雨在傍晚時分停了,但水汽并未散去,反而凝結(jié)成一層薄薄的、冰冷的霧氣,彌漫在柳河村的巷道屋舍之間,讓本就寂靜的村莊更添幾分朦朧與詭秘。霧氣扭曲了遠(yuǎn)處零星燈火的形狀,仿佛一只只窺視人間的、閃爍不定的鬼眼。
翠蘭蜷縮在自家堂屋的灶膛邊,那里還殘留著白日生火做飯留下的一絲微弱余溫。她不敢回臥室,甚至連看一眼那扇虛掩的房門都需要莫大的勇氣。冰冷的恐懼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釘在她的骨髓里。白日在王婆子那詭異老宅中的經(jīng)歷,非但沒能帶來安慰,反而像是一層新的、更令人不安的迷霧,籠罩在她的心頭。王婆子那深陷的眼窩,那沙啞的嗓音,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還有那扇自行開合的門……一切都透著難以說的邪門。然而,與每夜那實(shí)打?qū)嵉?、索命般的恐怖相比,這絲邪門似乎又成了唯一的希望。
她豎起耳朵,捕捉著屋外的每一絲聲響。風(fēng)聲,蟲鳴,遠(yuǎn)處隱約的犬吠……每一次細(xì)微的動靜都讓她心驚肉跳,既期盼著王婆子的到來,又莫名地對那位神婆的降臨感到一種源自本能的畏懼。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
終于,在子時將至、陰氣最盛的時刻,院門外傳來了一聲極輕的、卻清晰無比的叩門聲。
篤。篤篤。
節(jié)奏古怪,兩短一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敲在翠蘭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猛地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過去,顫抖著手拉開了門閂。
門外,王婆子悄無聲息地站在那里。
她依舊穿著那身深色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衣褲,干瘦的身軀像是一截枯老的樹根?;ò椎念^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緊巴巴的髻,一絲不亂。她沒有打燈籠,整個人仿佛是從濃霧和陰影中直接剝離出來的,唯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一種異常清亮、甚至有些銳利的光,如同夜間活動的猛禽。
她手里提著一個陳舊的、顏色暗沉的藤木箱子,上面刻著一些模糊難辨的符文。
“王…王婆婆……”翠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側(cè)身讓開。
王婆子沒應(yīng)聲,只是邁步跨過門檻。她的腳步極輕,落地幾乎無聲,但就在她踏入院子的那一剎那——
“唔……”
王婆子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低沉的、仿佛被扼住般的悶哼。她猛地停住腳步,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眉頭驟然鎖緊,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她那銳利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般掃過庭院,掃過那棵在夜霧中枝椏猙獰的老槐樹,最后定格在堂屋那扇透出微弱燈光的門上。
“好重的陰氣……”她沙啞地低語,聲音里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怨念纏結(jié),凝而不散……像是陳年的污血,滲進(jìn)木頭縫兒里了?!?
翠蘭聽到這話,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王婆子不再多,提著箱子,徑直走向堂屋。翠蘭連忙小步跟上,如同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
一進(jìn)入堂屋,王婆子的反應(yīng)更加明顯。
她深吸一口氣,隨即像是被什么嗆到一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干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這味兒……”她瞇起眼睛,鼻翼翕動,仔細(xì)分辨著空氣中那常人難以察覺的細(xì)微氣息,“紙灰……腐朽的紙灰,混著……墳土特有的陰濕腥氣,還有一股……執(zhí)拗不化的怨念……甜膩得發(fā)臭……”
翠蘭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只能隱約聞到一點(diǎn)若有若無的怪味,但在王婆子口中,這氣味竟被分解得如此具體、如此恐怖!
王婆子放下藤木箱子,動作利落地打開卡扣。箱蓋掀開的瞬間,一股更濃郁的、混合著香火、草藥和金屬銹蝕的氣味彌漫開來。箱子里鋪著深色的絨布,上面整齊地?cái)[放著各種翠蘭從未見過的、形狀古怪的法器:銅錢劍、符箓、刻滿咒文的鈴鐺、幾面邊緣泛著幽光的古銅鏡、還有幾個顏色暗沉的小瓷瓶。
王婆子首先取出的,是一個巴掌大小、色澤暗黃的古舊羅盤。羅盤的材質(zhì)非木非金,盤面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極其精細(xì)的紅色符文和方位刻度,中央的天池里,一枚烏黑的磁針靜靜地躺著。
然而,就在王婆子將羅盤平托于掌心,口中開始念念有詞,發(fā)出一種低沉而古怪音節(jié)的那一刻——
嗡!
那枚靜止的黑色磁針猛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瘋狂撥弄!
它并非穩(wěn)定地指向某個方位,而是如同瘋了一般,在盤面上高速地、毫無規(guī)律地瘋狂旋轉(zhuǎn)!時而順時針,時而逆時針,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影子,只有一片模糊的黑色虛影!盤面上那些紅色的符文在油燈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隨著指針的狂舞而扭曲蠕動!
王婆子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托著羅盤的手穩(wěn)如磐石,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亂成這個樣子……”她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陰陽顛倒,磁極錯亂!這屋里不止一個‘東西’!怨氣之重,竟能攪亂一方氣場的根本!它們……很不安分,很‘餓’……”
翠蘭嚇得幾乎癱軟在地,她雖然看不懂羅盤,但那指針瘋狂亂轉(zhuǎn)的景象,任誰看了都知道是極大的不祥!
緊接著,王婆子又從箱子里取出一枚雞蛋大小、通體漆黑的鈴鐺——攝魂鈴。鈴鐺并非用尋常金屬打造,表面刻滿了雷云紋路,里面沒有鈴舌。
王婆子捏著鈴鐺,并不搖晃,只是將其緩緩舉高,在屋內(nèi)緩慢移動。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沒有鈴舌的黑色鈴鐺,在移動到堂屋通往臥室的門-->>框附近時,竟然自行發(fā)出了聲音!
不是清脆的鈴響,而是一種極其低沉、壓抑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嗡鳴聲!嗡……嗡嗡……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如同一個垂死之人的痛苦呻吟,又像是某種邪惡存在的低沉咆哮。鈴鐺本身也在微微震動,王婆子干枯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抗拒的、陰冷的能量波動。
“在這里……反應(yīng)最強(qiáng)。”王婆子眼神冰冷,目光如炬般射向那間充斥著翠蘭噩夢的臥室。